第31章

  异常高大的影子先生挡住了日光灯的暖光,他的臂膀极其有力,拿着那把古刀的时候,甚至连铁制的广告牌都能劈成两半,此时力道却很不可思议地放得极其轻柔。
  视线范围内,她可以看到随着他抬手而露出的胳膊上流畅漂亮的肌肉因为紧张而绷起。
  虽然是拟态,但居然会随着主人的情绪而变化呢。
  “我可以碰一下吗?”
  她看到藏在他身后帮帮忙拿毛巾的触手弯出一个问号的弧度。
  “这个。”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擦了一下他小臂上的肌肉,触感确实是普通皮肤的触感,像是一层蒙着绢的钢铁,似乎绷得更紧了。
  “这是拟态的一种?是由什么物质构成的?”
  他侧开脸,却没有收回手,只是如实说:“是诅咒。”
  她收回手,抬头去看他。
  哪怕她已经知道他的眼睛部位是什么样子,阿诺依然戴着黑色眼纱,遮掩丑陋的空洞,该说不说,那一条黑纱确实戴的恰到好处,反倒让整张脸有了许多遐想的空间。
  ……
  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强迫自己转移想法,问道:“怎么来的…‘诅咒’?”
  “我曾经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他很轻地,“亡者的诅咒寄宿在我身上,已经和我融为了一体。我可以使用他们,他们有时候也会控制我的情绪。”
  其实在乔知遥的预料范围内。
  他和夏烟的情况逻辑相同,只是糟糕得多。
  不过很怪的是,他并没有像范无咎说得那样变成无智的怪物,虽然迟钝寡言了一些,但还是能够进行正常的思考和交流,唯一相近的精神问题也可以用现代医学里的创伤性应激障碍来解释。
  见她没有说话,他的手愈
  发生硬,却在碰到她脸颊的那道划口时停住。
  “对不起……”很小声地。
  语气很乖,但就申请来看,他看起来真的很想把泷山的树都一把火烧了。
  “你说这个?”她摸了一把脸上已经完全摸不到痕迹,想笑,“你不提醒的话,估计都要愈合了。”
  “……”
  “会吹头发吗?”
  […?]
  显然,他对现代的陈设并不会是特别熟练。
  她指了指挂在那边的吹风机,就有一只腕足很贴心地递了过来。
  不得不说的是,阿诺的学习能力其实很强,只需要口述告诉他这种“机关”的开关和使用方式,他就能很快的掌握。
  至少触手们很快就掌握。一个卷着梳子小心梳着,一个拿着毛巾,一个拿着吹风机。
  作用堪比以前在科幻小说里看到的多功能多机械臂的家用机器人。
  方才在浴室内的眩晕感彻底结束,她摸了摸被照料很好的头发,隐约发困,看着一边的阿诺。
  “外面下雪了,你待在屋内吧。快去洗澡。”
  “……”
  顺着他的视线,她看到木桌子上突兀地又出现了一张新的纸条。
  ……
  和上一次老鼠送来的完全不一样。
  说是纸张,其实更像是某种符条。
  触感更加光滑一些,上面的文字也是用朱砂撰写的隶体,看起来古老而玄秘,不仔细看的话,会误认为是谁家道士留下的符文。
  总之,似乎不是给她的东西。
  一只触手从地底钻了出来,触摸着上面的文字,忽地变得有些森冷,利齿有一瞬没能收回来。
  “这是什么?”乔知遥有些好奇。
  “猎手令。”
  “那是什么?”
  他说:“我和一个人有过约定,要杀掉上面名字的人。”或者鬼。
  乔知遥又想起那个梦境,失去眼睛的怪物毫无尊严地匍匐在地。
  她轻微地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侧眼瞥过上面的文字,忽地停了。
  那种感觉很奇怪,她明明应该看不懂篆体,却明白符纸上的文字,就像是从小接触过的简体汉字,扫上一眼便能清楚其中的内容。
  符纸似乎在简要地描述一个人。
  [俞昭娣]
  [杀害双亲的怨灵]
  在下面的角落里,备注着熟悉的名字。
  [现名,陈青]
  第30章
  几乎在她看完那个名字,那张符纸一样的东西凭空燃烧起来,同时,她看到他额心的位置冒出一处水滴状的黑色痕迹。
  他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单手扶住桌子,身后的触手也跟着僵直身躯。
  “阿诺?”她察觉到他有些不对,下床往前他的方向走了一步,却被一只触手虚虚地拦住。
  “别过来。”
  他轻微咬住了牙,方才忙里忙外的几只触须不受控制地开合颤抖,发出令人胆战的咔哒声,好像经历了体内某种排异反应一样。
  “怎么了?”
  她低头捞起那根触须,没有上前,只是询问。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他终于一根一根将影子收回去,抿唇,有些无措地和他解释。
  “在…催我。我不能…”
  [她是…您的朋友。]
  乔知遥拿起一点地上烧成灰烬的残片,装进了随身携带的证物袋里。
  “可以和我讲一讲,‘猎手’到底是什么吗?”
  早在鬼街里的时候,就听他提起过猎手令的事情。
  他稍微地抬起头,似乎想去看她的模样,但隔着漆黑,却一无所获。
  她坐在他对面的木椅上:“我想听。”
  地府其实不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而是由一个姓严的术士整合出的组织。
  除了同为术士的鬼差,猎手是构成这个组织最重要的部分。
  阿诺也不知道猎手和地府是什么时候建立的,或许是他在墓穴的这段时间,也有可能更早。
  散落如阿金、阿诺之类的异种一旦被严罗打败,要么会被当场格杀,要么会被套上枷锁,灵魂打上烙印,成为他的猎手。
  除了最底层的猎手,所有的猎手都是消耗品,他们会去做各种最危险的工作,甚至很多时候,新猎手的诞生往往意味着老猎手的死亡。
  但总有几个例外的,总有几个极强的异种,他勉强算其中之一。
  话说到一半,未能来得急说完,阿诺额心的痕迹又开始着重,脸色也开始难看起来,背后的影子开始翻涌,裸露出一点危险的真身。
  [好吵。]
  “抱歉……”他低声道了一句歉,似乎就要消失在影子里,可是她伸手拽住了他。
  “等一等。”
  她并不相信契约是完全无迹可寻的东西,或许它依然能被理解为某种能量。
  只要是某种能量,就有办法的。
  之前她去实验的时候测量过,夏烟居住的鬼街能够屏蔽一些能量。
  拿起阿金给她的那枚牙齿,在卧室大门变化的那一瞬间,为了防止可能存在的监听,她没有解释,直接拉着他的手腕冲进去。
  百货店的一切依然如旧,只是被看完的书垒了一摞,夏烟似乎已经准备睡觉了,站在一二楼的楼梯间惊讶地看着她。
  “知遥?这次怎么这么早。”
  来不及叙旧,后面的人忽地发声。
  “他想…拉我出去。”
  夏烟的视线内,像是被沸水煮开,影子里腾地钻出来无数的,七鳃鳗一样的触手,诡异地,像是被人人为地分为两大阵营,彼此撕扯,扭打在一起,像是缠在一起的海带结。
  骤然间,乔知遥听到了刀剑出鞘的铮鸣。
  随后是触手们发出的尖锐的惨叫声。
  她背对着阿诺,看不见他的样子,但是屋外的骨骼月亮的光投入室内,在日光灯下方拉出来了他的影子。
  “没关系。只是一部分。”
  “可以放弃。”
  接着是肉块噼噼啪啪掉落的声音,掉在地上,溶解成液体,又气化消失。
  几只被留在外面的触手被人粗暴地切除,断裂的触手缩回影子里,原本一人半径大小的黑色圆团缩了一半的水。
  在之后是是沉闷地扑哧一声,像是某种肉块炸裂的声音,类似鲜血的褐红液体喷射溅在毛茸茸的地毯上,余光中,她看见了一只熟悉的,刚刚帮她小心翼翼的擦去头发上的水分,现在却从手腕处被人炸裂,失去筋骨连接而掉到地上的手掌。
  她甚至能看到一圈疑似被烈火烧焦的痕迹。
  “……”
  她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去看,却听见来自的灵魂急切的哀鸣。
  [不要回头!]
  面对着她的夏烟像是看到了十分糟糕的场景,眉头皱了起来。
  “好吧,看起来你的这位朋友,也不是很正常。”
  或许经过鬼街的这么多年的锤炼,夏烟的精神某种程度上也已经接近异形,她从楼梯上下来,冷静地问:“他这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裂开了?”
  乔知遥没有立即回答,也没有转过身,只是轻声:“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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