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她摇头,“我也很开心。这些情感弥足珍贵。”
  她想起自己说的话,那时候她的言语温柔得不像样:“它们让我觉得我像一个正常的人类,这很好,是我想要的,阿诺。”
  他似乎不善言辞,低低的闷出来一声:“……嗯。”
  她当时似乎笑了,走上前一步,在他无措的脸色中,凑到他的跟前,将手穿插到他的脑后,下压,再印上一个泛着甜味的亲吻。
  ……
  对,很甜。
  她以带着情感的血肉为食,那种美味的味道,她不应该忘掉才对。
  想再尝一次。
  难以缓解的饥饿感又一次追上了她。
  可是他现在不会散发那种诱人的香气。
  她看着蜷缩着卧在她身边的阿诺,屈指摩梭着有些干裂的唇,缓缓俯下首,照着一闪而过的记忆里的模样,轻飘飘地
  贴在上面,又伸出一点舌尖,舔舐了一口。
  虽然也是甜的,但是味道不太对。
  要是他能变成记忆里那种味道就好了。
  ……
  她离自己是那样的近,舌尖那样柔软,甚至他隐约感觉到纤长的睫毛扑扇在皮肤上带来的痒意。
  她变得比过去更加喜怒无常,明明上一秒以那样冷漠的语气折磨了他,下一刻却安抚一般给了他这点甜头。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很久,她没尝到和记忆里一样的甜味,略带失望抬起头,问他:“过去,我想成为下面的那些生物…人类?”
  “…是。”他不知道这样回答是否正确,但听到她笑了一声。
  “身处某种群体中,自然而然地想要融入其中,以谋求所谓的平静与舒适。”她的笑声带着轻蔑与嘲讽,“看来那时候的我受困于软弱的本能和不必要的约束中。”
  “……”
  “如果你想帮我找回来这个,大可不必。”她冷嗤,“那些记忆于我无用。人类不过弱小的血肉。短短数十余年便灰飞烟灭,朝生暮死与蝼蚁无异。星辰数以千万记的岁月,若因区区数十年而蒙上阴翳,实在愚蠢。”
  他似乎愣了一下,渐渐的,脸上仅剩的红晕也散了,变成一片惨白,很难得的,虽然很轻,他居然反驳了她:“不是的。”
  “哦?”
  “以十年去守千年,并非愚蠢。那也不是…无用的……”他抿着唇,笨口拙舌不知道如何反驳,又或者知道根本无法反驳,只是鲁钝地拿自己说事,“我…忘不掉,怎样也忘不掉。”
  ——他看起来实在凄惨,尤其是在她说出无用两个字的时候,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地破碎了。
  扬起手,某种联系在她指尖形成:“我已经忘记了为什么会给你力量。但这东西会天然地将子体与母体联系起来。就算你刚刚真的逃跑好了,诅咒尚在,我总是能找到你的。而你之所以忘不掉,也是因为这份的诅咒。”
  “……不是这样。”
  他身上的味道,随着她的话变得愈发辛辣,又夹杂着发苦酸涩,让刚才的那点甜味全消失不见,他不会说话,身体又虚弱不堪,只是闭着眼,声音里带着颤音。
  “不是这样的。不是没用的……”
  她并不喜欢被人反驳,于是以高高在上的语气:“星神和信徒之间的关系正是如此联系。假设其他星神降下诅咒,你也会被他们影响,亲近于他们。”
  几乎没有等她完全说完,他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裙摆,声如筛糠,“请您不要说这样的话。”
  不对的,完全不对的。
  他不是因为身上这份诅咒而痛苦,他是因为别的东西。
  因为谁都无法否定的东西,连她本人也不可以否定的东西。
  他说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是出于下属献身的忠诚,还是弑主的愧疚,亦或者是夹在其中丑陋却被包容的可怜爱慕,他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只是喃喃的:“您只是忘记了,只是忘记了……”
  太奇怪了。
  她的话像是他从未见识过的刀刃,在身上剜下血肉的时候,连带着让他想痛呼出声的疼痛。
  她勾了勾唇角,没说话,又对他气味变得更加酸苦感到烦躁。
  她只是简单给信徒科普了一些的常识,他们的寿命比下面的那些蝼蚁长得多,没必要在无所谓的自我约束上浪费时间。
  可是他似乎不领情,甚至还大受打击的模样。
  果然是不完全的异类。
  积蓄力量,吞噬同类,在宇宙中穿行,寻找最终的应许之地,这才是他们应该要去追寻的目标。
  她扬起手,将天空的蚕茧融入夜色,饥肠辘辘的感觉让理智产生了部分缺口。
  好饿。
  可是巢穴里的唯二信徒一个很难吃,一个还不是时候吃。
  她探下精神力构成的触手,撕开领域离开巢穴,将自己倒挂在空中,如蜘蛛垂网,向下延申,直到锁定了下方的城市。
  隔着云端,在茫茫人海之中,她对上一双不知何为些许熟悉的眼睛,那是一个类似异类的人类,身边也跟着一个油彩石雕形状的异种。
  “……草。”
  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感受到某种变化,瞳孔轻微缩起,骂了一句什么,放下写满“未接通”的方形设备,祭出了一把镰刀状的武器,故作镇定,勉勉强强地向她扯笑。
  “什么情况,你眼睛怎么搞成这样?”
  比起那个油彩石雕,这个拿镰刀的,被称为术士的人类闻起来更加好吃一些。
  不过瞬息,她点脚立在他正上方的空中,月光之下,不带一点声音,如某种猎食状态下的的夜枭。
  术士迅速捏碎了一个符咒样的东西,讯息向着远方飞去,同时猛然后退一步,躲过一只无形中扼来的大手。朝着旁边无事人一样的异种怒吼:“想想办法笑千魑,我们有大麻烦了。”
  第69章
  满月,哦不,梦魇的巢穴一如既往,一轮皎然虚假的如月亮一样的物体无声无息、恒久地挂在惨白的蚕茧上空,脚下是不见底的虚无的云端,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半人半诅咒的怪物坐在巢穴的中央,空洞的目光虚无的盯着眼前苍白的台阶,走了很长一会会的神后,扭动寄宿在地面阴影里的触手。
  也几乎是同时,另一间巢房里害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走了出来,见他挣扎着从蚕丝上爬起身,惊讶得挑眉。
  “居然还活着。”
  被撕咬得满是伤口的手握住了牙齿,卫诺闭上眼,将一柄黑刃从影子里抽出来。
  他的脑子早已陷入不可逆转的混沌,不允许他像乔知遥思考太过复杂的事情,他不明白沈在安为什么要害他,但是他还记得,和他相似的一个人伤害过他的主上,而他本人也对她不怀好意。
  他刚刚问错了人。
  影子里所剩的触手一并炸开,锐利的牙齿封住沈在安的去路,长刀即可劈下的当口,他却以不紧不慢的语气。
  “如果你杀了我,祂会很生气。”
  “……”
  长刀最终还是侧开,只是扑哧一声,斩断了沈在安的一只手。
  他还是不想让她生气。
  沈在安挂以恶意的笑意,伸手试图拂开挡住去路的触手,却发现哪怕现在的他无比虚弱,这些东西比他想象中的坚实得多。
  “祂居然分了这么多力量给你,对你可真不错。”
  沈在安笑了笑,那笑容实在让人不安,就好像还在盘算什么,没再试图逃离,也没试图用自己孱弱的新触须去对抗卫诺,只是原地盘腿坐了下来,清了嗓子,居然还用上了大晋时期的官腔。
  “你还想问什么?我的心情不错,可以回答你。”
  他冷冷地看向沈在安:“骗子没有真话。”
  “这可不一定。”沈在安勾了点笑意,“真话有时候更加管用。”
  “……”
  “我刚刚确实骗了你。”沈在安大方地承认了,“你没有那个资格污染祂。”
  尽管在预料之中,可听到这句话他还是可耻可悲的松下一口气。
  不是他。
  他没有再一次伤害到她。
  ……太好了。
  “正相反,是她诅咒了你。”
  沈在安饶有玩味,“或许你从严罗那里听说过,人类的身上带有天然的诅咒。其实这个说法有问题,诅咒不是人类天生具有的,而是来自于遥远的世界之外。没有能说清楚那些到底是什么,有的人承受不住会变成丧失理智的怪物,也有的人能活下来,甚至,四散的诅咒中偶然也会诞生存粹的怪物。”
  这些东西显然对他来说太过弯绕,沈在安也知道这点,于是嗤了声。
  “祂是世界之外的神明,不知为何遗落在这个世界。不过无所谓,百年不到的时间罢了,对祂而言只是一场轻松…哦不,乏味的下午茶。”
  半人的怪物没有说话,只是稍微收紧了握着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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