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没、没有啊!冤枉,这个我绝对不敢的!”方云朗被吓得一激灵,狡辩道:“哥,我今日逃学可是为了你!”
  我是为了我大哥才来杏莺楼的……
  我今日逃学可是为了你……
  楚懿冷笑一声:“四书五经学不明白,射箭拳术一窍不通,狡辩的本事学得倒挺快。”
  方云朗一愣,忽而反应过来,楚懿阴阳怪气所说的“狡辩”,不正是他刚刚的话和容今瑶重合了么?
  方云朗借机转移话题,撩起衣摆席地坐在楚懿旁边,一脸八卦道:“子瞻哥,所以小六姐说为了太子来监督你,你没信?”
  方云朗的父亲从前是太傅,所以他年幼之时经常出入皇宫,与许多人都玩得来。容今瑶在一众公主皇子之中排行第六,方云朗便亲切地喊她小六姐。
  不过说来也奇怪,容今瑶性子乖巧,长得也好看,对谁都很温柔。可为何楚懿还总是与其处处作对,甚至说她是“笑面虎”呢?
  楚懿反问:“我该信?”
  “不不不……不该信。”方云朗缩了缩脖子,嬉笑比划了两下,“你们俩,死对头嘛!不信是应该的!就像我与卫家那小子一样,他说的话我也不信……”
  楚懿神色有些微微异样。
  在他看来,他与容今瑶算不上是“死对头”,尽管凌云堂的同窗、身边的朋友都这么说。
  他与容今瑶青梅竹马,理应成为互相扶持的挚友,可惜他偏偏对她亲近不起来。容今瑶最擅长的便是“伪装”,像是作茧自缚的蛹,用一层一层的假面具去掩盖真面目。雾里看花,教人捉摸不透。
  之前发生过太多琐碎的不愉快,过滤在脑子里,很快就记不起来了。可容今瑶最近的行为太过奇怪,楚懿总觉得她在闷声憋着坏,不知何时又会给他设下一个陷阱,他得警惕一些。
  正如同刚刚楼下发生的闹剧。
  少女的笑犹带三分春色,明媚和煦,可是出手时干脆利落,仿佛褪去了柔顺的面具。
  同窗数载,他怎么不记得,一向“体弱多病”的容今瑶还有如此身手?
  “子瞻哥?”方云朗倏尔唤了他一声。
  接下来他的话可能会让楚懿感到难为情,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这也是他今日以楚懿的名义在杏莺楼开厢房的原因。
  楚懿收回思绪,淡淡应道:“怎么?”
  “我听我爹说,陛下有意给你指婚,近些日子一直在选。不过你猜怎么着?最近上京疯传,你对小六姐,所谓‘死对头’不过是吸引她注意的手段。这一切,都因一册名为<天赐良缘>的话本子……”
  彻夜读完那本《天赐良缘》,故事的代入感让方云朗一度忘了楚懿和容今瑶打小积怨已久。
  翌日他顶着乌黑的眼圈去凌云堂,发现其他同窗也在看!方云朗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借着与楚懿的关系,大肆在学堂里讨论话本情节……
  想到此,方云朗有些心虚,他开这厢房不仅是为了逃学,更是想吸引楚懿来这杏莺楼听听说书人口中的故事。毕竟他还和同学吹嘘,容今瑶一定会是他的嫂子!
  不过这话他不敢当着楚懿的面说。
  “刚刚小六姐不是说让你为了未来夫人,也不要玩得太过火嘛!语气难以言喻,乍一听像是有些吃醋不满……”方云朗还沉醉在故事中,所以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小六姐也喜欢你呢?就是为了跟你多见面才来杏莺楼的。刚刚的话里全是酸味!哥,我可真羡慕你!”
  楚懿嗤了句“无聊”,看向方云朗的眼神充满危险与警告。方云朗生怕他告状,不敢继续往下编排了。
  沉默良久,楚懿收起断月刀,露出一个非常“亲切”的笑容,看得方云朗直打颤。
  他缓缓道:“羡慕?既然你这么喜欢她,不如直接让她做我的弟妹。”
  ……
  另一边。
  皇宫内廷中心矗立着嵯峨殿宇,庄重神圣。以北,一堵堵沉厚宫墙无限延伸,直至内廷边缘角落的宫殿,四周栽植的古木高高竖立,绿树成荫,更显生机蓬勃。
  容今瑶换了一身菖蒲色绫罗轻纱裙,此刻正躺在清池边的醉翁椅上纳凉,忽然间打了个喷嚏。
  晒着肚皮的浑圆胖猫睡得正香甜,恍惚间听见主人的声音,耳朵不由动了动,随后“喵”了一声。
  容今瑶额心跳了跳,抱起胖猫揉了揉它的肚子,喃喃道:“发财,你说是不是楚懿在背后骂我?”
  发财赞成似的举起两只爪子。
  她明知容聿珩和楚懿交情颇深,却仍旧选择打着容聿珩的名号扯谎。但凡这二人通了个气,容今瑶心中的那些小算盘就全都暴露了。
  要不,就不选楚懿做夫婿了吧?他这个人心机深,实在不好对付。可那些风月八卦和话本子的银两已然花出去了,且坊间对他们二人的认可度极高,草草了事也不划算。
  正犹豫着,“砰砰”两声,宫门陡然被人敲响,硬生生打碎了里面的岁月静好。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如恃风雷,引着清池边的容今瑶好奇抬头。
  容今瑶心中一沉。
  来者是一直侍奉在皇后跟前的掌事宫女南烟姑姑,平日里若非有分外紧急的事儿,她是不会过来递话的。
  果不其然,南烟停在容今瑶面前,福了个礼,“六公主,皇后娘娘请您现在过去坤宁宫一趟,有要紧的事。”
  第3章
  人们常说“坤宁宫里春常在,御花园里舞鸟鸣”,只可惜容今瑶迄今为止并未真实地感受过“春常在”。
  行过冗长的宫道,青葱翠绿变成了红墙黄瓦。不多时,容今瑶跟着南烟姑姑来到了坤宁宫。
  容今瑶目不斜视走进正堂,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她乖巧地下跪叩首,恭顺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不知母后找小六是有何事?”
  这里并无皇帝、嫔妃,也没有她的兄弟姊妹。僻静之中,容今瑶看到地面上有一道脊背僵直的暗影。
  “对你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坐在红漆雕龙纹交椅上的皇后此刻正垂目凝视着杯中浮起的茶末,“你就坐在阿芙旁边吧。”
  孟芙?她怎么也来了?
  “是。”容今瑶早已习惯了皇后的冷淡,她顺势坐在了孟芙旁边,二人之间仅仅隔了一张红木嵌螺钿圆桌。
  稍一抬眼,便能看见孟芙那张清秀傲然的脸有些失魂落魄。
  孟芙祖辈官至丞相,姨母是皇后娘娘,姨父是皇帝,本人又是上京颇有名誉的才女。她在万般宠爱中长大,什么事能让她如此?
  此时,坤宁宫里侍奉的婢女都早早禀退了,仅留下容今瑶、孟芙二人,权当是一场家里人的谈话。
  只是皇后的态度并不热络,她百无聊赖地说:“今日,陛下在文武百官面前定了六公主和楚懿的婚约,又命钦天监观星占卜定吉期。楚懿的父亲说这是门好亲事,就连太子也说,如此一来是亲上加亲。”
  孟芙身子轻晃,表情瞬间凝固。这道赐婚旨意从
  天而降,像一颗陨石重重地锤落在心间,震起一片尘埃。
  容今瑶却是眸光闪了闪。
  暖日游遍芳丛后渐渐西落,帘旌之中的正堂也黯淡了下来。容今瑶的神情一半笼在阴影中,一半笼在昏黄中,没人看见她有些放松似的、短促地舒了一口气。
  这赐婚来得比她想象中要快,本以为要打一场持久战,没想到最后只用了一个月。
  容今瑶心中不免也生出几分疑窦来。
  人云亦云的风月八卦和热议如潮的话本子果真引起父皇的注意了,只是她还尚未坐实这些传闻,单凭那些臆想与揣测,父皇就认为楚懿对她吗?
  直觉告诉她——这赐婚的背后绝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在努力着。
  皇后微不可察地扫视容今瑶和孟芙,两个女孩的表情均是凝重。孟芙喜欢楚懿这件事,皇后一直看在眼里,她现在的神态无可厚非。
  容今瑶是为什么?是不满意这桩婚事、还是太过满意了?
  思及此,皇后不由得皱了皱眉,冷声道:“你既然唤我一声母后,那这婚事我便可以替你做主。无论你是否欢喜,陛下已经下了旨,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何况,这婚事对你来说没有一丝坏处。”
  皇宫里人人心知肚明,容今瑶是最不得圣宠的公主。亲生母亲抛弃了她,皇帝也冷落厌烦,背后亦没有母族可以依靠。
  而楚懿出身名门,生来尊贵,他自幼与皇子公主一同习文学武,样样出类拔萃,极为皇帝赏识。
  在皇后眼里,许是容今瑶高攀了,“本宫知道,你一直幻想着你母亲有一日会回来。可十年光阴转瞬即逝,从她离开的第一刻起,你就没有母亲了。”
  容今瑶心底冷笑,面上一如往日温和乖顺,一双莹润水眸充斥对皇后的感激,“儿臣遵旨。方才只是一时惊讶,晃了神,还要多谢母后关心,时时为小六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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