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可眼下,她居然还真打算让他继续在地上睡觉。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楚懿冷笑,微微眯起眼睛,“这般对待夫君,可真是情深意重。”
  他特意咬重了“夫君”二字,似揶揄,又似试探。
  容今瑶转而叹了叹气,十分真诚地说:“诶,左右时辰还早,你先坐下来同我说说话,不急着走嘛。”
  她倚在床头,神色坦然,眉目舒展,模样分明是做好了长谈的准备。抬手拍了拍身侧的榻边,示意楚懿。
  见他一时没反应,又幽幽道:“还是说你急着要去和哪个小娘子私会。”
  楚懿原本不动声色,闻言,目光缓缓抬起,似笑非笑地看她:“哦?你这话说得,我倒是想问问,你觉得我该去和谁私会?”
  “小将军风姿卓绝,又是上京贵女的梦中情人,接近你、想与你私会的自然不在少数吧?”
  楚懿瞥了她一眼,转身搬了一张凳子,面对着容今瑶,径直坐了下来,道:“你成功了。”
  容今瑶见状,忍不住弯了弯唇,眼底透着一丝得逞后的狡黠。
  楚懿靠在椅背上,手指不紧不慢地搭着膝盖,漫不经心道:“说吧。”
  容今瑶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缓缓开口:“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她语气颇为认真:“虽然我们成婚有一部分原因是利益牵扯,但我心仪你,你也不讨厌我。既然已经结为夫妻,何不顺势而为,做外人眼中令人艳羡的一对儿鸳鸯呢?”
  楚懿敛眸看她,片刻后,嗓音淡淡,吐出四个字:“换个话题。”
  容今瑶:“……”
  她凝眸,目光从楚懿平静的神色一路下滑,忍不住心道:这人还真是铜墙铁壁,滴水不漏。
  让楚懿真正动心,甘愿为她破例、为她失控,着实有些棘手。在凌云堂做同窗的时候,楚懿与她不是针锋相对便是冷嘲热讽,偏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恣意模样,叫人咬牙切齿。
  现在的话……相较于前几个月试探的态度,他明显温和了一些。也就只有“一些”。
  她未经历过情事,之前也未曾与哪个男子相恋过,情爱于她而言,向来是遥远且虚无。唯一对这些事有所了解,还是从话本子里看到的,或者从莲葵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
  那些坊间流传的话本子里,少男少女初遇时,常是眉眼含情、红晕满面,哪怕是袖角轻轻一碰,都能让人心跳加速,夜不能寐。再进一步,便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燃。
  然而——这些情节和反应,完全和楚懿搭不上关系。
  她在他面前撒娇,他神色不变;她主动唤他“夫君”,他觉得她图谋不轨;亲他抱他,还被推开……
  想到这里,容今瑶不免有些头疼,抬手揉了揉额角。
  正当她思索着该如何再进一步时,楚懿却突然开口道:“以后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若是再遇见类似江天凌这种事,别想着硬碰硬。”
  夜色已深,一缕晚风悄然穿透半阖的窗棂缝隙,拂动帐幔,带着些微凉意。
  少年坐在那里,身影被烛火映得半明半暗,好似一把隐匿在夜色中的利刃,锋芒收敛,却依旧凌厉,和他腰间的断月刀一般。他没有多余的情绪,所言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侧面揭露她以卵击石。
  容今瑶愣了下,随即道:“武试老师教过骑射和武艺,虽然那时候我总是装病躲避考试,但基本的招式都记在心里了。”
  “光是记住有什么用,你没有趁手的武器,总不能赤手空拳吧。”楚懿道,“凌云堂教的,不过是些防身之术罢了,花花架子应付江天凌可以。要是真碰上习武之人,动起手来,一把可以拧碎你的腕骨。”
  他边说,目光边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手指微曲,虚虚地比划了一下力道。
  楚懿说的不无道理。
  她在凌云堂学的那些武艺,说好听点是“防身术”,说难听些,不过是花拳绣腿,在关键时刻,能护住自己已是侥幸,若真遇上狠厉之人,怕是撑不过几招。
  回想起来,她基本上只能应付两类人。
  一是杏莺楼碰见的醉酒大汉,他们大多脚步虚浮,反应迟钝,稍加威吓或是用些技巧性招式,便能让他们知难而退。
  二是像江天凌这种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嘴上嚣张跋扈,实则动起手来只会些华而不实的招式,甚至连她这点功夫都未必能勉强应付。
  她原本没想过要学武用刀……可现在细细想来,若能借此机会让楚懿亲自指导,不仅能顺理成章地拉近两人关系、有一些亲密的肢体接触,还能学一门真正的防身之术,岂不是一举两得?
  容今瑶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划算,眼神一亮,道:“那不如你教我?用刀,或者用剑!”
  楚懿一顿,“理由。”
  容今瑶微微一怔,“什么理由?”
  楚懿指尖轻叩扶手,慢条斯理道:“想让我教你,总得需要理由,我可不是你的便宜老师。”
  容今瑶稍加思索,神色一正,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有一个能傍身的招式归总归是好的,遇到危险时不至于给你拖后腿。”又笑眯眯地补充:“兴许未来还能护你周全。”
  楚懿:“牵强。”
  “第二,夫君戎马倥偬,日后若是有机会与你并肩而战,想来也算一桩鸳鸯佳话。”
  楚懿:“天方夜谭。”
  “第三——”
  容今瑶凑近了一些,仰起小脸,眼底透着促狭的笑意,声音拖长,握起楚懿的一只手道:“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天天见到你了。”
  楚懿:“……强词夺理。”
  他的初衷是想提醒容今瑶以后莫要冲动行事,谁知她怎地想到了练武这一层。本该直截了当的拒绝,可对上她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似是一只绵软的兔子窝在雪地里,人畜无害,却又像是试探着猎物接近——
  楚懿目光微动,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少顷,他道:“明日辰初,我派人接你到白羽营,过时不候。”
  话音刚落,惊喜之色登时浮现在少女的脸上,“你答应了!”
  容今瑶心中一喜,指尖不自觉地微微收紧,低头飞快地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
  那一下极轻极快,如同羽毛拂过,带着少女唇瓣的柔软和一丝温热的气息,浅浅地、暧昧地,猝不及防地印了他的肌肤上。
  甚至,他能隐约感受到,有舌尖轻轻点出来一圈涟漪。虽然无意,却莫名调-情。
  楚懿整个人定在原地。
  手背上还残留着那点温热的痕迹,然而那微妙的酥麻感却直直顺着手腕窜上脊背,他耳后的温度陡然升高,甚至连指尖都微
  微泛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猛地收回手,突然站起身,转向门口,抬脚准备离开。
  容今瑶讶然,不知楚懿为何突然反常,下意识问了句:“你去哪?”
  “……”
  楚懿喉结微动,似在咬牙,匆匆迈步离开,低声丢下一句:“……去沐浴!”
  ……
  这个夜晚十分漫长,足够涤荡所有躁动的情绪。
  楚懿沐浴的时长拖延了许久。大概一个时辰后,他躺在书房的床上,闭上眼睛,思绪飘远。
  忽然想到一年前,在崎岭山驻扎的日子。
  皎月初斜,乌鸦成群越过驻扎在崎岭山山脚处的军帐。彼时天色已晚,雨意将止,军帐旁篝火炙热明亮,暖意冲击着簌簌凉风。
  白羽军营中有许多将士同家人、爱人分开,就在这个夜间,借着酒意同身边人倾诉衷肠。
  酒过三巡,远离热闹人群的草垛上坐着一少年,正吹着凉风。
  月色如梦,少年眉目俊朗,气质斐然,一袭寡淡的黑衣也在这俊容之下添了生气。皎月淡淡的光泽勾勒出他的轮廓,寒气弥漫周身,韶朗清隽的脸看不出情绪。
  慕昇从背后走来,手臂搭上少年的肩侧,嘴里带着酒气。
  今夜他有感而发,敞开心扉,囫囵说着感情之事:“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和喜欢的姑娘示爱,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月光像银丝一样洒落下来,静得让人心慌……”
  “那时候我还傻乎乎的,哪懂什么风花雪月,就想着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后来,我总算鼓起勇气,站在她面前,结结巴巴地说心仪她,谁知她只是沉默……”
  楚懿悠悠开口:“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她?”
  慕昇答道:“喜欢?那还不简单,就是心跳加速呗!会因为她的几句话而快乐,会因为她的亲近而害羞。就像我现在,心里念着那个姑娘,一想到她,还砰砰地跳呢!”
  楚懿嗤笑他:“瞧你这点儿出息。”
  慕昇讪讪地挠了挠头,一脸八卦地问:“小将军,你……有喜欢的人吗?会让你心跳加速的?”
  楚懿是他所见过的世家公子里,最礼貌沉稳的了。他真诚又潇洒,举止得体有分寸,不会过分张扬,也不会自卑。银鞍绣障的少年郎,意气自是风发。他总觉得,这样的少年不会缺乏追求者,若是有了喜欢的人,应当也是会顶顶温柔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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