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见他还是不说话,神女也不气恼,反而弯了弯唇,梨涡浅浅,意有所指道:“楚懿,我找到你了。”
楚懿定定地凝视着她,黑眸里亮起熠熠华光,喉间溢出低笑:“嗯,你找到我了。”
他在最疲惫的时候,于京郊山顶,下意识地用枯枝写了容今瑶的名字。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她奇迹般的出现在此。
她说,她找到他了。
新婚那日祠庙青瓦漏雨,见到容今瑶的那一刻,他数清了自己的心跳,共六十三声。
此时此刻,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单单一句“我找到你了”,他的心跳便足足有九十九声。
走路的步伐远不及心中野火灼烧的炽热,原本缓慢的踱步,瞬间变成了三步并两步的小跑。
到了容今瑶跟前,楚懿脚步一顿,双臂不受控制地抬起了一个幅度,却并未抱住她,只道:“我们回家。”
容今瑶还等着他主动抱自己,连手臂都张开了,“都说小别胜新婚,别人不知道你在何处,唯独我知道,你就没有一点表示吗?”
“表示啊……”楚懿沉吟一下,“你想要什么表示?”
她眨眨眼,暗示道:“比如……拥抱什么的?”
拥抱?
楚懿指节收紧。
彻夜不眠的疲倦与心力憔悴的战役让他想要将容今瑶拥入怀中。
可是,盔甲上的血腥气仍未消散,他直捣敌方将领营帐之时,长剑贯喉,身上被溅了不少血。
还有他的手,也是脏的,沾满了污垢。
容今瑶一袭月白鲛绡裙裾,不该沾染这些污秽,所以他方才及时收回了手,连同心底难以抑制的悸动,一并压了下去。
楚懿垂眼看着她:“算……”
他想说‘算了’,只不过后半截尾音在容今瑶扑身过来,环抱住他的时候,被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楚懿试图推开她,却因顾及这一身污秽,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处着手。
怀中人却是浑不在意的模样,将脸贴在他胸前,指尖抚过他带着血迹的肩甲,“你躲什么?”
楚懿低下头,映入眼帘的,唯有她的发髻和绢花。
他道:“身上脏,有血。”
“我又不嫌弃你。”容今瑶又把手收紧了三分,眼眸轻抬,翦水秋瞳里漾着狡黠:“难不成你嫌弃我?”
楚懿长臂轻舒,将她纳入臂弯,慢条斯理地道:“今日的衣裳很漂亮,头上的绢花也好看,唇脂色泽明艳,脸面就算不施一丝粉黛也很美。”
“所以,我怎么会嫌弃?”他说,“我很喜欢。”
容今瑶耳珠一红。
这人情窦初开以后,说起情话简直信手拈来。
甜蜜之余,她又忍不住想起他曾经惯会阴阳怪气的模样,不禁幽幽叹了口气:“真是今非昔比啊。”
楚懿眉梢微挑,拇指摩挲她泛红的耳垂,“怎么?”
容今瑶目光与他相接,扬起下颌:“你之前只会试探我,这会儿倒是夸上我了。”
楚懿承认:“我的错。”
“知道就好。”容今瑶轻轻一笑,眼睛弯成月牙。
不过……楚懿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上扬的嘴角微微一抿,道:“公主不是说待我凯旋,重重有赏吗?”
他问:“赏呢?”
“……”
容今瑶一愣,含笑杏眸瞬间睁大,脸上浮现出一抹恍然,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忽略的事——她答应过楚懿,凯旋之日会给他赏赐。
不过楚懿出征期间并未传信回来,她也是今早才知道白羽军班师回京的消息。当时满心激动,只顾着去见他,全然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最主要的是,她连赏什么都没想好,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容今瑶懊恼地一拍额头,有些语塞:“赏赐啊……”
楚懿见她神色变化,先是挑了挑眉,随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心中顿时明悟,伸出手,掐了掐她脸颊的软肉:“才想起来?”
容今瑶点了点头,无辜地看着他,眸光澄澈明亮。
楚懿抱臂而立,视线盯着她的脸,似笑非笑地啧了一声,慢悠悠开口:“我还以为公主会为我提前准备,看来是我想多了。”
容今瑶听闻此言,心里“咯噔”一声,心虚地垂下头:“你一定还没来得及用膳吧?瞧着你都清瘦了,我们赶紧回府,莫要耽搁了!”
言罢,她未等楚懿回应,玉手径直探出,攥住他的手臂,稍一用力,便扯着他往回走。
楚懿不过是存心逗她,并不是真的索要奖赏。
见容今瑶这般反应,他不禁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面对拉扯也不反抗,只是顺从地随着她的力道迈步走着。
微风轻柔地撩动了她的裙摆,那裙摆似灵动的蝶,又轻擦过他的铁甲。
不知怎的,楚懿突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累了。
……
二人踏入将军府时,正值巳时三刻。
楚懿径直回卧房宽衣解甲,洗去这一路的风尘仆仆,容今瑶则直奔后厨,吩咐下人准备些清淡可口的饭菜。
她托腮看着切菜、煮汤的婆婆,忽而想到楚懿长途跋涉归来,怕是早已饥肠辘辘,未必能等到正午用膳。
眼尾不自觉弯起来,旋即又精心挑了一碟桂花琼酥给他提前垫垫肚子。
婆婆见她手捧桂花琼酥,慈颜微展:“公主,砂锅里还有雪梨川贝羹,可以一道吃,去腻。”
容今瑶眸中一亮:“那太好了!”
婆婆笑着点头,擦了擦沾着水汽的手,手脚麻利地盛了一碗雪梨川贝羹,递给她:“公主且慢些,才出锅呢。”
碗中的羹汤清透晶莹,雪梨片薄如蝉翼,川贝沉在碗底,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容今瑶应了一声“好”,用银匙搅了搅羹汤,待热气散得淡些,这才托着漆盘往卧房走。
不多时,行至房门前,素白指尖抵在门板上,甫一推开,檀木熏香混着薄荷皂角的气息漫过鼻端。
“楚懿?”她轻声唤道。
回应她的只有绵长的呼吸声。
容今瑶动作凝滞,疑惑地转头看向窗边,楚懿的睡颜猝不及防撞入眼帘。
玄铁软甲随意堆在墙角,少年泄了力,仰面躺在软榻上,脖颈微微扬起,湿漉漉的长发泛着乌玉光泽。中衣敞着半边,锁骨处一道两寸长的新伤赫然醒目。
他定是累到了极点。
都这般模样了,返程路上竟然还跟她一来一回的搭话。
容今瑶抿紧了唇,屏气敛息地退出门外,刚将房门合上,恰在此时,庭院里突兀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有人正小跑着靠近。
她循声望去,只见方云朗正抱着一个锦缎包袱,脚步踉跄地奔来。
男孩额角渗出一层汗,气喘吁吁地说:“小六姐,子瞻哥在吗?”
容今瑶指了指房门,道:“他睡下了。”
方云朗的脚步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低低地“哦”了一
声。
见状,容今瑶略显纳罕地走上前,目光落在沉甸甸的包袱上,好奇地问:“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一听有人问起,方云朗来了精神,一脸骄傲地将包袱置于地面,“我给你看!”
容今瑶也很捧场地蹲在他旁边。
解开包袱的一刹那,人参、肉桂、茯苓等药材滚落出来,方云朗兴奋地抬起头,语气里满是得意:“我听说子瞻哥刚从栖坞山回来,特意去药庐挑了这些大补之物,这些都是上好的药材,可以做个十全大补汤了!”
容今瑶看着地上琳琅满目的药材,忍不住笑出声,眉眼弯弯:“倒也不用这么补吧?”
“怎么不用?”方云朗顿时端正了神色,振振有词道,“我还等着你们生出来小娃娃,我当小舅舅呢……”
“……”容今瑶哭笑不得,只能把这句话当成童言无忌,“你也去催催陆玄枫。”
她和楚懿的关系虽然已经亲近了许多,但至今都未圆房,哪里来的小娃娃?况且他们二人都还年轻,倒也不急着生子。
方云朗打了个激灵,忙不迭道:“我可不敢催他。”
说罢,他开始将地上的药材一件件拾进包袱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容今瑶,开口道:“对了,小六姐。再过半个月就是子瞻哥的生辰了,你……要不要给他送个生辰礼呀?”
容今瑶一怔,诧然道:“他不是一向不过生辰吗?”
方云朗悄悄凑近,压低声音:“自从柳姨母去世以后,子瞻哥便不再过生辰了,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呆在国公府的祠堂里。不过我前一阵子间接同他提起过生辰宴的事儿,发现他倒是没以前那么抵触了。”
默了默,容今瑶道:“你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