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少年眼睫微垂:“普普通通的方。”
  “哦……那你家里也是习武的?以前在哪支军营练过?可听过哪位将军的名号?”
  火光映照下,少年垂着眼,回答的字数始终不多,避重就轻。凡是涉及军中过往的事,皆轻描淡写地带过,甚至连基本的操练章程也答得支离破碎。
  四周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逐渐有人察觉出不对劲,眉头皱起,原本玩笑般的探问瞬间凝滞。
  一个入伍行军的人,连操练的章程都不清楚?
  人群中,有人目光微沉,递了个眼色。一个兵士立刻心领神会,悄然退后几步,绕出人群,疾步朝营地中央的军帐奔去。
  将领军帐内,案几上长刀横陈。
  楚懿斜倚在案前,侧颜沉静冷峻,黑色披风半搭在身后,指腹缓缓拂过刃身,将刀面上未曾擦净的血痕一点点拭去。
  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紧接着兵士掀帘而入,单膝跪地,拱手抱拳:“小将军,军中可能混进了奸细!”
  楚懿擦拭长刀的动作微顿,目光略有冷凝,抬眸望去,一字一顿道:“奸细?”
  兵士屏息,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禀报道:“是个身形较为矮小的少年。一路行军独来独往,凡是问到军中事宜,皆是一问三不知,身份实在是可疑!”
  楚懿眉心微蹙,脑海中浮现出三日前,城门口那个瘦小的身影。
  其实在驿站的第一日,便有副将前来密报,称营中似有身份不明之人混入。他按兵不动,就是想瞧一瞧,此人究竟会掀起什么风浪。
  没想到连续三日风平浪静,可关于那少年身份可疑的议论却愈演愈烈,甚嚣尘上。
  兵士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将军……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少年视线落回长刀,指腹轻轻一压,刀身发出轻微的铮鸣声,似乎有些不耐地低嗤一声。
  “如何处置?”他嗓音淡漠,眉眼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令人不寒而栗,“一个奸细而已,当然是——杀掉了。”
  第67章
  篝火旁的逼问还在继续。
  “小兄弟,你这腰牌是如何来的?”
  “你是哪位将领的部下?什么时候进的白羽营?”
  少年这回被围在了中央,暗青色布甲包裹着纤细的身形。脚下踩着干燥的土地,身前是烧得噼啪作响的篝火,跳动的火舌映得她眉目朦胧,鬓角碎发在热浪中轻轻拂动。
  摇曳的火光扫过眼瞳时,那双杏眼如黑曜石般透亮。
  容今瑶在心底哀叹了一声,行军才不过三日就被怀疑身份、围堵追问,她那些避重就轻的回答哪里能瞒得过精明的兵士呢?
  ——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支行军队伍里。
  在得知楚懿不日便要奔赴凉州戍守的消息后,她立时有了决断。细细思忖后,特意选了个他军务最为繁忙的日子,宣称要出门逛街,实则是去了东宫。
  东宫内一室安然。
  容聿珩伏案而坐,不紧不慢地翻阅奏折,眼神冷肃,显然正处理朝政事务。
  恰在此时,帘幕轻掀,少女的裙裾迤逦扫过青玉墁地。
  容聿珩忽听珠帘轻响,抬眸看到来人时,紧绷的眉心微不可察地松了些许,温和道:“小六来了。”
  容今瑶应了一声,挨着书案顺势坐下,乖顺异常,“大哥,我来帮你研墨吧。”
  她拢起袖口,极自然地拿过墨锭,垂眸替大哥研墨。
  “你……”
  容聿珩知晓她此番前来定是有事要说,索性执笔继续批阅奏折,也不催她,等着她自己思虑。
  果然,过了一会儿,容今瑶悄悄瞥了他一眼,状似无意地道:“大哥可知楚懿要去戍守凉州?”
  男人简短地回应:“知道。”
  乌黑墨汁在砚台中慢慢化开,容今瑶目光垂敛,抿了抿唇,随即平静地开口:“我要去凉州。”
  容聿珩翻阅奏折的手骤然一顿,眉头随之皱起,目光微沉,毫不犹豫地驳回:“不行。”
  语调虽不见怒意,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冷硬。
  容今瑶早已料到了会是这个答案,神色并未动摇,只是静静地望着兄长,轻声道:“我已经主动向父皇请封凉州为食邑……父皇,允准了。”
  话音落下,殿内气氛霎时凝固。
  “什么?”容聿珩的视线紧紧锁在少女脸上,像是没听懂她方才的话,“你说,你已经同父皇提过了?”
  他沉声斥责:“凉州苦寒之地,你当封地是儿戏?简直是胡闹!”
  “漠北屡犯边境,百姓苦不堪言,若是公主亲驻凉州,定能安抚民心。”
  容今瑶有条不紊地说道:“大哥,这一年的时间里,倘若我在凉州,亦可助你在边疆积攒威望,待到边疆安稳,大昭其他城池的臣民,都会对你心悦诚服。”
  容聿珩心中震动仍未平息:“我不需要你牺牲自身来帮我。”
  “这不是牺牲呀。”
  容今瑶轻笑了一声,将手轻轻覆在兄长冰凉的手背上。
  微光透过珠帘,跳跃于她精致的眉眼间,像是点染了一粒朱砂。
  容今瑶眼眸弯了弯,憧憬着说道:“听说凉州有处望山谷,萤火可以照亮整条溪涧,星河比上京的灯会还要璀璨明亮。”
  “大哥,我也想看看你和楚懿守护的江山,究竟是什么模样。”
  容聿珩长久沉默,抬手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六妹妹今日来先斩后奏通知他,而不是同他商量。
  也是在方才,他陡然惊觉,曾经那个跟在他身后,软软喊着“大哥”的小团子,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了。她不再是需要他时时刻刻呵护的妹妹,而是一个有自己的想法、凡事能谋定而后动的人了。
  容聿珩:“楚懿知道这件事么?”
  容今瑶笑吟吟地道:“他暂时还不知道,我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容聿珩无奈地看着她,“依我看,怕是惊吓还差不多。”
  “怎么会,他肯定偷偷盼着我能一同前去,而且可以把我保护得好好的。”
  说着说着,容今瑶歪了歪头,若有所思地补充道:“或许他是有什么顾虑才没跟我说吧,不过这都不是问题,我主动去找他就好啦。”
  “……”
  容聿珩轻轻叹了口气,半晌后,还是选择妥协了,“说吧,你需要什么?”
  “白羽军腰牌!”容今瑶双眼一亮,举起双手,掌心朝上,还不忘小声叮嘱,“保密哦。”
  男人手指探入桌下,取出一块腰牌,放在桌案上。
  他抬眸,定定地看着她,“你既做此决定,便要承受随之而来的责任,你知道吗?”
  容今瑶凝视那块腰牌,神色自若地伸手将它妥善收起,声音清脆:“大哥放心!”
  ……
  夜幕深沉,营地的猎猎寒风拂过发梢,将她的思绪拉回当下。
  容今瑶轻轻呵出一口白气,烦闷于空中漂浮散开。
  为了防止出城后,楚懿察觉到她的存在,进而有可能会把她强行送回上京,她躲藏得极其辛苦。
  还好熬过了三日。
  这一路昼夜兼程,寒风如刀,几乎要将人的骨血都吹透了。
  她披着厚重的甲胄,戴着头盔,肩膀被压得钝痛,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每夜半都会感慨行军生活如此艰辛。
  可就是这样一群人,承受着艰苦守护大昭。
  容今瑶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今晚扎营,她无论如何都得脱身。
  之前尚有驿站,勉强还能混过去,如今驻扎在山林,她总不能真的与这些人同住一处。
  更何况三日未见,倒还有些想楚懿了呢。
  她沉默过久,旁边的兵士冷不丁再次开口,质问道:“你是哪位将领的部下?”
  容今瑶眼眸一转,指尖在袖口里蜷了蜷,面上仍旧镇定:“我是……楚懿的部下?”
  众人:“……”
  死寂。
  几人皆神色怪异地看着她,在等她继续胡扯。
  容今瑶心思飞快转动,继续道:“我认识楚懿,是楚懿让我来的……我姓方,就是方云朗的方!”
  “信口雌黄!”一名兵士终于忍不住厉喝,警惕道,“三日前我就把你的可疑之处上报给副将了,小将军压根没特地安排姓方的进白羽营,你拿什么证明自己身份?”
  容今瑶:“……”
  她只不过是想躲三日而已,怎么一开始就被怀疑了!
  “怕是奸细吧?”另一人低声道,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顿时变了,一时间剑拔弩张,隐隐摆出要将她当场擒拿的架势。
  容今瑶道:“我不是奸细。”
  他们的表情显然是不信,她直接站起身来,往人群外走去,“楚懿的营帐在何处?我现在就找他。”
  “奸细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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