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清隽的郎君朝着安素雪看过来,她立在那,一只手捏着药箱的带子,另一只手则是攥紧。
担忧的模样做不得假。
谢骧倏地笑了,原本眉压眼显得格外强势逼人的郎君,因为笑意面容都变得柔和几分。
少见的笑,恼的红袖暗自咬牙。添香悄不作声的拉着她衣袖,朝她摇头,红袖才清醒过来,没叫旁人看出异常。
“备茶。”
“是。”
屋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天气转暖,谢骧换了轻薄衣料,照旧是一身玄色,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透着矜贵和疏离感。
安素雪走近,低声道:“我能看看你的腿吗?”
从进屋起,她的眼睛落在他腿上就没移开过。谢骧甚至有种她比他自己还要在乎双腿的错觉。
“自然是可以的,安安。”
安素雪满心满眼都是治疗效果,在可以两个字出来时便已经蹲在他腿边去挽裤腿,完全没听见他对她亲昵的称呼。
谢骧身边只有两个贴身丫鬟,除此之外,谁也别想近他的身。除了安素雪。
他食指撑在眉间,偏头垂目看她。纤细若葱的手指挽起裤腿,不知名的布料丝滑,很快又落下,她只得小心翼翼的再卷一次。
好不容易看到小腿,发现早就没有五毒贴的影子了。
安素雪吃惊抬头,正好对上谢骧莫名的视线,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唇角扬起微妙的弧度,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没贴五毒贴吗?”
她记得自己留下膏药,还特意告诉过添香姑娘。
谢骧手指敲着桌面,丝毫不在意地语气道:“用完了。”
“抱歉。”安素雪猛然想起怎么回事,“这几日我家里有事所以耽搁了,还好今日带来的膏药足够多,我现在帮你针灸再贴上膏药,好吗?”
许是因为太过愧疚,蹲着的少女仰起头,露出涨红的脸。细长如花茎的脖子展现在眼前,谢骧倏地伸出手抬起她下巴。
更像引颈待戮。
“谢公子?”
他手指冰凉,安素雪打了个冷颤,觉得像是一条蛇缠绕着她。
谢骧很快收回手,忽略指腹上光滑柔软的触感,神色淡淡道:“你脸上有东西。”
正好添香端茶进来,安素雪起身,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照旧由添香和红袖服侍谢骧躺下,安素雪针灸后给他贴了膏药,还道:“公子若有哪里不适记得叫人去喊我。”
红袖突然插话:“安大夫可是大忙人呐!”
“红袖。”躺在床上神色平静的谢骧淡淡扫了红袖一眼,她立刻俯首道歉,安素雪笑笑说无事。
这次没忘记将竹筒饭留下,添香送她离开,红袖则是侍候谢骧起身。
“主子,厨房今日炖了佛跳墙,刚好到时辰,奴婢去盛一碗您尝尝?”
主子身份特别,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即使到了这等偏僻之地,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道佛跳墙,便已经是普通百姓一年的嚼头。桌子上那个看着不起眼的竹筒还在,红袖心想,她们府里的丫鬟都不会吃这等东西。
“去吧。”谢骧坐在轮椅上闭眼休息,又突然睁眼吩咐,“将它拿走。”
他指的是
竹筒饭。
红袖喜不自胜,她就知道这等贱民吃食不会入主子的眼。“奴婢去扔了,免得发酸发臭污了气味。”
“去叫厨房蒸热。”
“什么?”
谢骧看过来。
“我说的话很难懂吗?”
不笑的谢骧带着天生上位者的气息,睨过来的眼神冰冷,被他看着犹如被一只野兽盯住。
红袖立刻弯腰称是。“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
……
“你最近怎么老惹主子啊,红袖,你我侍候主子多年,都知道他的脾气秉性,即使有主仆情分,若是惹他不悦也是要被处罚的。”
大丫鬟只需要侍奉谢骧即可,粗活都不用做。但红袖亲自端着竹筒饭,便是朝谢骧谢罪之意。
俩人从厨房往正院走,添香苦口婆心的劝,可红袖就是钻进了牛角尖怎么都出不来。
“不是我说,你评评理,她一个普通姑娘,凭什么得主子青睐,一次两次的为她破了规矩,凭什么啊。”
红袖愤愤不平。“如果她是京城贵女我也服气,只是个小小医女而已!”
“红袖慎言!”添香赶忙捂着她的嘴,左右看了看。
红袖不说话了,二人侍候谢骧吃完了饭,有人来禀事,说是看见安素雪独自出门去了。
“暗中保护,莫要再出现之前的事情。”
“属下领命。”
“等等,”谢骧动作优雅的擦了唇边,“来人,宽衣。”
添香惊讶,“主子可是要出去?”
谢骧颔首,府里立刻忙活开来。
来这里几个月,这是谢骧第一次要出门。
因为安素雪。
第29章
这些日子的接触下来,谢骧发现安素雪是个格外本分老实的姑娘。
她一心向医,不在乎外物,也说不清是太聪明,还是迟钝过了头。
听属下来报说她出门,谢骧着实好奇她会做什么。没带着药箱,显然不是去看诊。
可她的生活里除了行医问诊,似乎没有旁的事情了。
这更家中谢骧的好奇,换好衣服后出门去,不紧不慢的在安素雪身后跟着。大抵今天日子特殊,入夜之后街道上的行人甚少,越发显得那道纤细身影形单影只。
“不必跟的太近。”谢骧淡声吩咐,推车的李昌称是,又落后了一段距离,保管安素雪回头也发现不了。
眼见着过了桥,李昌犯了难。他们主子不良于行,轮椅没法过桥,主子不良于行后最是忌讳,他也不能抱着主子过去。于是李昌道:“主子,属下先去探探安姑娘的去向。”
谢骧声音淡淡道:“不必,她就在河边。”
李昌好奇主子怎么知道,但他不敢问,推着人来到桥边柳树下,恰好能瞧见对岸有个姑娘站在河边,天色已晚,瞧不清楚她在做什么。
谢骧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片刻后,不出他所料,看见安素雪蹲下,手里亮起一盏莹莹光亮。
本朝有清明祭祀放河灯的习俗,不过李昌不明白。“主子,放河灯一般都是日月交替黄昏时分放,安姑娘怎么大晚上的出来啊。”
自然是因为她要祭奠亡人。
安素雪的身世被调查的一清二楚,薄薄的一张纸落在谢骧的桌上,概括她前十六年的人生。背景贫瘠素白干净,和她这个人一样。
“都说清明节晚上容易冲撞了脏东西,安姑娘不怕吗?”李昌都觉得凉嗖嗖,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如此大胆。
河边的妙龄女郎还不知对岸人的想法,她将河灯放下后用手拨动水面,看着河灯被水流带的往下游去。
孤孤单单的一盏灯在河面上,微弱的光亮映在安素雪的眼眸里。其实这些年,她已经忘了她亲生父亲的模样,可他毕竟是亲爹,每年清明她都会为他放一盏河灯。
听说有亲人放河灯,亡者才能找到去往黄泉的路,不至于误入牲畜道,来世投胎也可以投到好人家。
她满怀心事,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落寞的模样尽数被人看了去。
……
回去路上意外碰见了罗文,安素雪勉强扯出一个笑。“罗文哥,你怎么在这?”
他们认识多年,罗文当然知道她每年来放河灯的事情,也知道她不想让旁人知晓此事,于是装作浑然不知。“刚给一家送了酒,正好要回去,你要回家吗?一起?”
两道身影并肩而行,安素雪时不时的侧头看过来,大抵是认识的时间久了,罗文能轻而易举的捕捉到她的情绪,他便温声说着这些日子的趣事,像是一束不知从哪照来的光亮,将她头顶乌云驱散。
眼见着年轻的男女有说有笑,远处的谢骧冷笑一声。
李昌会意,立刻弯腰请示:“主子,需要属下出手吗?”
只要谢骧想,抬抬手指,便有无数种法子让那个年轻男子消失于世。
却不想谢骧睨了他一眼,神色冷淡道:“你觉得我比不过一个平头百姓?”
李昌立刻表忠心:“属下绝无此意!”
谢骧挥手示意李昌闭嘴。
走在前面的罗文觉得后脖颈处一凉,他回过头,身后的街道空无一人。
“安安,我们快些回去。”老一辈说的对,这样的日子晚上莫要再外面逗留。
路边的商铺打了烊没有光亮,借着月光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安素雪心绪不宁,走路踉跄,罗文侧头看她,索性去握她的手腕。
“安安,我扶着你。”
小时候孩子们闹腾的晚了,罗文也是像现在这样,握住她的手腕带她回家。
那时候安素雪瘦的可怜,罗文都怕自己用力折断她的腕子。现在也清瘦,填不满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