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是御书房左侧的偏殿。
  他一时想不起自己为何在这,脑子被浓烟熏的昏胀,张了张嘴,不出所料发不出声响。
  有人想利用火灾杀了他。
  如今皇帝的几个儿子里,或多或少都与他有些仇怨,但远远不到杀人的地步。除了当今太子,他的大哥。
  皇储之争世代有之,身为皇家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他不想争,可有人让他争。
  或者说,他或者他们,只是刺激真正人选的棋子,是上位者的磨刀石。
  出色的磨刀石不好做,既要让父皇满意,又不能惹太子太过,简直是两边不讨好。
  谢骧是一块中规中矩的磨刀石,他躺在那即将陷入昏迷,或许就此死去,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回想自己过往二十年来的人生。
  皇子皇孙,天潢贵胄。恐怕全天下的人都羡慕他能从后宫妃子肚里爬出来,从小锦衣玉食,享受全天下最好的东西。
  可没人知道,他从小就面临怎么样恶劣的环境,危机四伏,杀意重重。
  皇子启蒙前要一直和母妃生活在一起,可谢骧的母妃难产而死,他便被父皇指给一个嫔妃代为抚养。养母刚开始对他不错,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越发看谢骧碍眼。
  想要不着痕迹的为难一个孩子,后宫的女人有无数办法。比如给他吃看似精致实际馊了的饭菜,上吐下泻多日才叫太医;比如冬日里他的房间不烧炭,双手冻疮后说他自己跑出去玩雪所致……
  不叫他死,却也不让他好好的活。
  后来到了启蒙的年岁,他聪明好学,越发入皇帝的眼,甚至被皇帝接到身边亲自栽培。
  再后来年岁见长出宫开府,他自己成了府里的主人,才过上真正的好日子。他也学会韬光养晦,泯于众人,但还是被皇帝召唤过去,自此成为储位之争的棋子。
  众所周知,太子是未来皇帝,可总有人按捺不住,认为立贤不立长,其中争的最凶的便是三皇子。
  想到这,谢骧已经猜到害他之人不是太子就是三哥。
  闭上眼的谢骧面容平和,仿若已经平静接受自己即将死亡的结局,实际上他肯定,不会有人来救他,他是必死之人。
  忽地,鼻尖萦绕一股淡淡的药香,熟悉至极,但谢骧想不起是谁身上的味道。耳边也传来温柔的呼唤声,好像在四处寻他。
  有人来救自己了么?怎么可能?
  铲除异己,他们巴不得他死。
  谢骧想要睁开眼看是谁,忽地感觉手心一阵温热,有人拽住他的手想要将他从困境之中拉出来。
  “谢公子,谢公子?”
  添香叫来了安素雪,说谢骧醉酒不省人事,怕出什么岔子,所以急忙将她请过来。
  安素雪询问他喝的什么酒,添香也说不出来,那些酒水都是柳大人珍藏许久,是旁人献给他的佳酿,大抵是年头久酒劲足,宴席结束后,谢骧在马车里就昏睡过去。
  原本该没什么的,可照顾谢骧的红袖和添香发现,他似乎陷入梦魇之中,嘴里念着什么,痛苦至极的模样。
  两个丫鬟唤了他多次无果,没办法,只能就近找来大夫。添香懂事,没叫陈山来,而是请来安素雪。
  “他在发热。”安素雪摸着他额头,却倏地被一股大力握住手,怎么也挣脱不得。
  他不止是额头热的惊人,面若冠玉的脸上浮现胭脂般的红,眉心呈现川字,汗水津津,显然处于痛苦之中。
  “准备温水给他擦汗,还有,劳烦帮我把药箱拿过来。”
  也不知道昏睡之人怎么就这么大的力气,拽住她的左手动弹不得,安素雪只能侧身偏坐在床边。
  大事当前,红袖顾不得厌烦她,赶忙将药箱取过来,听从吩咐帮忙打开。
  “糟糕,用完了。”
  打开解酒丸的瓶子,结果空空如也。
  红袖道:“医馆里有吗?我去取。”
  “没有,这些不售卖,是我自己炼着玩的。”
  还是去年炼的,因为不怎么喝酒,因此她一共就炼了三粒,早就吃没了。
  “你们会煮解救汤吧?”
  红袖重重点头,忙不迭的去厨房吩咐。添香守在一旁问能帮忙做什么,安素雪便叫她将谢骧的衣服脱了。
  他还穿着去赴宴的那身玄色锦袍,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上都是用金线绣的暗纹,烛火之下,金光浮动。
  可惜安素雪满心满眼都是病患,并未注意这些细节。
  侍候惯了谢骧,添香手脚麻利的脱了他的外裳,素白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打透,紧紧贴在劲瘦薄肌的身躯上。
  “主子他没事吧?”添香忐忑的问。
  “应该没事,就是喝的太多又魇住了,等酒力散掉一些就好了。”
  添香给谢骧擦汗,安素雪也帮忙,用一只手给他擦脸。温热的毛巾落在脸上,他又是皱眉。
  应该是不太舒服。
  安素雪想了想,叫人换了凉水,果然,凉意落在燥热的脸上,他眉眼舒展,只是不知道为何握住她的手不曾松劲。
  红袖端来了醒酒汤,自然而然的要喂谢骧。可安素雪被拽住动弹不得,床边也站不下这么多人。于是安素雪接了过来,道:“我来吧。”
  红袖不想让她动手,可也没办法。
  “安大夫小心些。”
  安素雪笑笑:“我有经验的。”
  帮忙照料小竹子,没少给小孩喂饭,怎么不算有经验呢?
  拿过勺子舀了半勺,凑近谢骧的唇边喂他,但薄唇紧闭,没有张嘴的意思。
  “还是太热了,放凉了喂他。”
  谢骧身体炙的厉害,像是一块散发热意的木炭,烧的安素雪也觉得热起来,但她没叫人开窗,因为他流汗过多,吹风容易生病,只叫人搬来冰鉴,屋内的燥热去了三分。
  待醒酒汤凉了后再喂,他依旧不喝,勉强为了一勺就喂不进去了。
  红袖着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安素雪温声安抚道:“没那么热了,就算不喝醒酒汤明日也能醒酒的。”
  “那主子怎么一直愁眉不展?他好像还困在梦里。”
  人睡觉都会做梦,这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安素雪也没法子,更没办法的事情是她似乎逃脱不了了。
  大掌握住纤细的手腕,像是枷锁似的扣住了她,叫她无处可逃。
  “过一会就能好,”安素雪再次摸向谢骧的额头,热度退了不少,不过还是比一般人来的热。
  折腾到了半夜,她试图掰开他手指,无果,只能叫人回去告诉一声,说今日帮忙看病,明日一早回去。
  安杏花收到消息后不免着急。
  “这是安安第一次宿在外面,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陈山皱眉:“我去看看。”
  陈山行动很快,敲门之后仆从说请示一番,等了片刻有人急匆匆的来了,陈山认出来此人就是添香。
  “添香姑娘,谢公子如何了?安安年岁小恐怕熬不住夜,不如我留在这,让她回去睡吧。”
  添香嘴角抽了抽,心道她也想让安素雪回去,可主子不让啊。主子握住安大夫的手,被她父亲看见了恐怕也不好解释。
  添香说了几句客套话,意思是安素雪在这里安然无恙好生招待云云。陈山为人憨厚且耿直,说什么也要见安素雪一面才放心。
  添香只能将人领进去,期间朝丫鬟使了个颜色,小丫鬟机灵,先一步回到主院告知。
  安素雪咬唇,不免急切逃脱。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可再嫁,男女之间自然没那么多大防。可安素雪不想让继父担心,想了想,凑在谢骧耳边轻声道:
  “你先松开,等我父亲走了后再让你握住,可好?”
  也不知是醒酒汤起了作用,还是安素雪这句话被他听见,他果然松了力道,安素雪抽出手,正好赶上陈山进来。
  瞧见女儿坐在床边整理药箱,陈山松了口气,又看见谢家主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陈山心提了起来,快走几步道:“谢公子怎么样了?”
  “无甚大事,就是醉酒了。”
  陈山讷讷:“安安啊,既然无大事,那你就跟我回去吧,若是谢公子不舒服,明日你再过来看诊。”
  安素雪当然愿意,于是收拾药箱作势要起身离开,只是刚起来,突然觉得手腕一紧。
  之前被他抓过,这么会儿有了心理准备,安素雪不动声色的坐了回去,说道:“谢公子有发热迹象,半夜里恐会高热,加上他贴着我做的膏药,怕出现什么问题,所以我今日就不回去,守在这吧。”
  说话的时候,她把自己左手缓慢背到身后。
  她说的极为有道理,屋里又灯火昏暗,陈山压根就没瞧见她的小动作。
  红袖和添香帮腔道:“府里有客房,就请安大夫委屈一夜帮忙看着我家主子,诊金加倍。”
  倒不是钱的事情,医者面前,患者为重,而且陈山亲眼看见谢骧昏迷,他又身有残疾,确实需要大夫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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