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哦,原来是这样啊,”窦谣心知这又是一次好时机,立即委屈道:“怪我,从来没穿过这种衣服,不知自己竟穿不得。”
  此话一出,桌上的其余三人都沉默了。
  吕妙橙怀疑地看着他。窦谣不是农户吗?他平日里不穿这种衣服,难不成穿绫罗绸缎?
  沂水直接把她的心声问了出来:“窦谣,你不是自幼在乡野长大的么?这种衣服,你竟穿不得?”
  虽然窦谣的身份核查无误,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这个身份是假的,若没有足够庞大的势力,根本做不到如此天衣无缝。他入阁之后被尊上调到寝殿侍候,那时大家都以为尊上是想如往常一般折磨他。尊上喜欢把潜入阁中的间谍安排到自己床上,如果间谍行刺就杀掉,如果间谍想蛊惑她,他的下场会比被杀凄惨百倍。
  尊上有一旷世功法,名为“残梅九霄寒”,练成则遍体寒香,中者血液凝结,霜雪覆面。
  从尊上寝殿里抬出来的尸体大多如此。
  没想到这一次,尊上竟宠幸了窦谣。
  众护法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偏偏这个窦谣间谍功夫不到家,说话间三言两语就说漏了嘴。
  “跟了尊上之后,生活截然不同,阿谣的人生已经同前半生分开了,”窦谣硬着头皮解释,“乡野的记忆恍如前世……尊上待阿谣太好了,好得阿谣都快忘记,自己是乡野长大的粗鄙之人了……”
  “阿谣,没事,不好的记忆忘记便忘记了,”吕妙橙深有感触,轻轻揽着他的肩膀,“今后我不会再让你穿这种衣服的。”
  若不是戴着帷帽,这会儿沂水的眼珠子已经瞪出来掉到桌上了。这也行?窦谣说的这番话是用什么东西想出来的?反正不是脑子。
  他忽然想起在场的还有一个小医师,遂看向对方,企图得到一致的情绪。然而小医师的眼神古井无波,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喂喂,”隔壁桌的几个女人在大声讨论,“那消息该不会是假的吧?闻倾阁主当真是要去红蓼谷,途径这里?”
  “等了大半天了,也没见到人影啊!”
  “她就是用腿走,也该到了。假消息月月有,估计咱们是被骗了。你们想想,她去那地方做什么?荒无人烟,又有毒障。”
  “说不定是要把红蓼谷占为己有!”一个女人说道,“去年她就把悬壶谷的一个男弟子强行掳走,今年再把红蓼谷攻占了,什么奇毒做不出来?”
  “可是她已经很强了……不仅要做第一刀,还要往刀上淬毒吗?”
  “给尸体下毒?”
  “嗯……也许是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吧。”
  “那咱们还打吗?”
  “打啊,看准时机再出手,她再强也只有一个人,车轮战迟早耗死她。”
  “说的有道理。”
  被埋伏的吕妙橙本人坐在一边,一字不落地把这些话统统听了进去。她六年后树敌如此之多的吗?江湖上人人欲除之而后快,而且听她们的描述,自己还强抢悬壶谷男弟子……等等,“悬壶”这两个字,好像跟医师有关。
  吕妙橙抬眼,猝不及防对上小医师平静的眼眸。
  抢的就是小医师啊!
  还以为是自己人呢!
  他前几日给的那瓶伤药,不会是毒药吧?
  他以后会不会趁她受伤,用银针把她扎死啊?
  自己的行踪被暴露得如此彻底,该不会就是小医师干的……吕妙橙移开了视线,在心里念叨,她早该意识到自荐的人都不怀好意。
  “尊上,属下这就去教训教训她们。”沂水说着,一手按在腰间就要起身。
  “不必!”
  吕妙橙急忙制止,“别……”
  “节外生枝”四个字未出口,她便猛地刹住。她现在是谁?是闻倾阁主。不能这样说,这样说岂不是露怯么。
  “别与泛泛之辈一般见识。”
  她端起粗瓷茶碗,饮了一口。
  在沂水看不见的地方,吕妙橙含着茶碗边缘,嘴角翘得压不住。
  好有格调的话,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以老大的身份,对自己的小弟说出来!
  放下茶碗,吕妙橙面上又换成淡定自若的神情。
  四人饮了茶,乘车远离江湖客据守的茶摊。窦谣摘下面巾,动手解开衣带,吕妙橙立即把车帘扣上。他侧转身体,背对着她,请求道:“妙橙,帮我握着头发。”
  窦谣的一头青丝垂落在腰际,只用一根发带松松束着,吕妙橙的双手触碰到他的后颈,手指插入发间,将如瀑发丝拢起。
  衣衫层层从光滑的肩头落下,背部被粗糙的衣物磨出点点红痕,好似雪地红梅。他略微低下头,一列突出的脊线如远山起伏。
  直到窦谣颤了一瞬,吕妙橙才发觉自己已经亲吻了他的后颈。
  “日头正盛呢。”
  他娇嗔般说道。
  水蓝的外袍披上,窦谣系好腰带,一回身,发现吕妙橙把他换下的衣物都叠好了。
  他向她伸出手:“给我吧,找个地方丢了。”
  “丢了?”吕妙橙原本递出去的手立即缩回,“留着吧。”
  一来这可是花钱买的衣服,二来……这是窦谣穿过的衣物,上面浸染了他的味道,吕妙橙真怕丢出去被哪个女郎捡到。他是她的人,别人不许看也不许碰,碰他穿过的衣物也不行!
  行车整整一日,入夜时分,四处皆是荒野,吕妙橙命令就地生火休整。
  火堆上,车妇架了一口锅煮汤,将带出来的大块羊肉放进去,就连调料也备齐了。吕妙橙眼巴巴地等着开饭,忽然发现身侧的窦谣有些心不在焉。他盯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的树干,已经看了许久。
  第9章
  那颗树的树干上,似乎有月蚀门特殊的记号。
  天色已晚,窦谣看不太清楚,但他并未向门中传递吕妙橙出行的消息,并且此时的门主不会贸然出手,想来应是看错了。
  正思索着,手中塞入一个热乎乎的瓷碗,吕妙橙亲自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羊汤,:“阿谣,多吃点。”
  窦谣笑着接过瓷碗,故作惊讶道:“是尊上亲自盛的?阿谣保证全部吃完。”
  对面的沂水似乎翻了个白眼。
  羊汤很鲜美,他搅动着碗底,夹出大片的羊腿肉。满满当当沉在底部,看似汤水多,实则底部都被羊腿肉填满了,堆成小山。
  窦谣面上挂着的笑容凝滞了一瞬,复而舒展眉眼,冲吕妙橙露出甜甜的笑:“谢谢尊上。”
  吃过晚饭,吕妙橙带着窦谣先上马车休息。这次出门,除了小医师和沂水,她只带了两个车妇,守夜自然就是这四人轮流值守。
  烧着炭火的炉子放在角落里,源源不断散发热度。她负责搂着窦谣美美睡一觉。
  吕妙橙梦见了儿时的场景。
  破草屋里四面漏着风,老娘用外衣封住,而爹爹蹲在地上,朝一方小火盆里添着干柴。他脚边放着一摞指头粗细的树枝,都是爹爹在山里一点一点捡回来的,他身子不好,于是拾柴也抢不过年轻有力的夫郎们,总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捡小树枝。
  这些小树枝整整齐齐码在院子里晾干,就成为夜里烤火用的东西,聊胜于无。
  他把树枝掰成两截放进火盆,偶尔有掰不动的,就放在另一侧,尽管如此,没过一会儿,两只手的虎口都被勒红了。
  老娘封好了门窗,大步走过来,在爹爹身边坐下,拿起那一捆他掰不动的树枝,手上用力,“咔嚓”一声,一捆树枝就被折成两段。
  “吕妙橙!”
  她厉声叫道,“再玩火就把你的手筋挑断,你信不信?!”
  年幼的吕妙橙其实趁他们不注意,早已把手烤伤了,手上白了一层皮,还带着不少焦黑的点点。痛得要死,但她不吭声。
  听见老娘威胁的话语,她毫不犹豫伸出手朝火盆上一拂。
  然后就被老娘攥着衣襟提溜起来,两条腿在空中扑腾,“小兔崽子,皮痒了是吧!”
  “是!”
  吕妙橙一蹬腿,一只鞋子从脚上脱落,掉进火盆里,明黄的火焰炽热,光芒大盛。
  “啊!”她惨叫,“我的棉鞋!”
  一旁的爹爹笑着想说些什么,却忍不住咳嗽起来,老娘把吕妙橙扔开,赶紧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冬儿,顺顺气,你的寒疾又犯了……我去给你煎药。”
  爹爹拉住她,脑袋倚靠在她胸口,“没事,我只是被烟气呛到了。”
  “唉,你跟着我受苦……”
  “嘘,”他伸出一根纤瘦的手指抵在她唇上,“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别的不重要。”
  火盆里的火苗噗嗤直窜,棉鞋被烧得皱缩成一团,吕妙橙赤着一只脚,吹着发白的手掌,静静看着老娘和爹爹亲热,起身进了里屋。
  火盆和床留给他们,吕妙橙窝在干草堆上,夜里风雨骤降,里屋的窗框被吹掉了,冰凉的雨丝斜斜飘进来,半梦半醒的她感受到寒冷,遂抱紧了怀中的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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