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祝少侠她有问题?”
  “嗯。”
  沂水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自从在毒雾里被祝少侠救下后,他就没怎么怀疑过她……祝少侠沉默少语,也从不阻碍他们,甚至在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她若是向外界宣告尊上的行踪,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的吕妙橙不仅有内伤,还失了忆。
  懊恼之际,他看见吕妙橙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来,同小医师商量道:“这个东西怎么处理……”
  一旁的窦谣眼神一亮,忍不住凑上去,伸出手指戳弄那颗粉白色果实。外形和他想象的全然不同,只是不知味道是苦是甜。奔波一路,总算是拿到了救命药。
  “尊上,此物性烈,需以极寒之物辅之。”
  吕妙橙急忙从窦谣手里夺回天狐心:“什么极寒之物,冰行吗?”
  “属下已备好,”小医师不紧不慢地说,弯下腰拾起发簪,“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走吧。”
  “不能现在让我吃吗?”
  解药近在咫尺,窦谣有些心急。毒素渗透可没几天了,现在拿到天狐心又是先走,难不成他吃药很费时间么?
  小医师看向他,道:“不能。”
  真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按照小医师指引的路线,一行人绕了个远路,避开千花地。渊族追杀而来的长老们不会料到这群外来者熟识禁地的地形,她们应该会直直地横跨千花地,毕竟这是最短的路线,吕妙橙拿到的地图上也是这样标识的。
  吕妙橙很不自在。
  单薄的身体总是贴着她,窦谣黏黏糊糊地用手臂抵在她腰上,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衣襟。平日里窦谣喜欢暗暗引诱她,像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挨着她蹭个不停还是头一次。
  准确地说,是挨着那颗天狐心蹭个不停。
  “妙橙,”他瞥一眼小医师,悄悄同她耳语,“把天狐心给我吧。”
  她想到小医师的嘱咐,摇摇头,“等一会儿就给。”
  “为什么?”
  窦谣眨眨眼,凤眸里蓄满泪水,“我现在……我的心好不舒服,后背也疼……可能是那剧毒要发作了……”
  睫羽轻颤,声中带泣,当真是可怜。
  但凡他要的是别的东西,吕妙橙一准给他。
  她抚了抚他柔软的发丝,“等一等吧,小医师精通药理,他说要配辅药,那就听他的。你现在很难受吗?”
  “……嗯,”窦谣听着她话语中的关切,决定趁热打铁,“快要疼死了,每走一步都疼,如果有天狐心的话……”
  “我背你。”
  “我就知道妙橙你对我最好……啊?”
  窦谣一只手探入她衣襟内,错愕地愣住。吕妙橙的提议脱口而出,他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她宁愿放下架子背他,也不给天狐心!
  百试百灵的招儿,怎么就不管用了呢?
  “阿谣……”吕妙橙红了脸,“你的手。”
  扑通、扑通、扑通。
  掌心里的那颗心脏跳得异常欢快,有力地传达出主人心绪的变化。窦谣那只手挺得笔直,像一根杵子似的缩了回去,负在身侧,无意识地蜷起指节。
  他还是……第一次触碰。
  原来吕妙橙这样的人,心口也是温软的吗。
  “不用、不用背我,我还能走。”窦谣嗫嚅着拒绝,方才毫不老实的手乖乖地垂下去,再不敢乱动了。
  日薄西山。
  绕过千花地,抵达蛇巢之际,吕妙橙一行人终究还是对上了渊族人。
  作为一个自幼在这里生活的人,小医师无比清楚渊族的习性。绕路只能避开大部分追兵,渊王必定会派心腹守在各处阻拦。
  他设想过渊族四位长老都堵在出口的情景,甚至想过那十九条圣蜮都被放出来……唯独没想过,前来“阻拦”他们的会是十几个身着轻纱的少年男子。
  且个个都托着银盘瓜果和美酒,正是渊族迎客的礼仪。
  “什么情况?”
  吕妙橙拔刀也不是,溜走也不是,那些男子屈膝行礼,站为两列,“吕阁主,王上有请。”
  她再度望向小医师。
  “闻倾阁主”这个身份如此好用?小医师先前为何不说……她甚至还是扒别人车底下进的宫。
  两人面面相觑,又听少年们说:“贵客不必担心,王上是领了大祭司的授意款待各位的。祭司大人说,吕阁主是望月崖的客人,那么自然也是王宫、整个渊族的贵客。”
  “莽撞冲杀您的三空长老,身死此处是咎由自取。”
  他们如此一说,吕妙橙倒觉得越发不对了。
  她开始尽力在脑中搜寻上望月崖以来,和老祭司交谈的点点滴滴。
  她只不过答应为老祭司寻找兰霞泓,口头说说罢了,除非那老人从望月崖杀到她地盘上来,不然,天狐心就是她白拿的好东西。
  再看前方,渊王连车驾都备好了,就等他们点头。
  ……
  雾气缭绕,四面悬起纱帘的浴池里,吕妙橙打发走一群要服侍她沐浴的侍从,惬意地坐着。好歹是泡上热水了,属实不易。
  今夜风声不小,窗棂呜呜作响。
  “吱呀——”
  细微的响动从屏风外传来。
  她听觉不差,知道这是有人偷偷溜进来了。
  隔着金丝雕龙的屏风,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靠近浴池,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
  难不成是那群侍从仍不死心,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密令……
  吕妙橙想到这里,扶着边沿站起,正欲厉喝将人赶走,却听见那人短促地发出一声叫唤,顾不上掩盖脚步声,急匆匆躲了起来。
  她一霎时又改了主意,装作若无其事地缓缓坐下。
  因为她听出来了,藏在暗处的人,是窦谣。
  第28章
  氤氲潮湿的水汽充斥在房间里。
  鼻尖萦绕着不知名的香料气味,窦谣抱着双膝蹲在一方茶案后,尝试将呼吸放缓。隔着一架屏风,他不清楚吕妙橙是否发现了自己。他溜进来的时候,她恰好站起,从屏风后露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视线可以轻易越过屏风上方。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她似乎又坐回去了。
  他知道吕妙橙将装有天狐心的布包放在衣襟里。而她换下的衣物则是被挂在了屏风旁边的衣架上。
  窦谣的目光锁定了衣架,弓着腰站起,咬牙迈出第一步。
  很好,水声完美地掩盖住他的行动。
  他也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了。
  因为心跳声,阵阵如擂鼓,他控制不住它。窦谣抬起一只手捂住心口,朝着衣架缓步走去,解药就在眼前,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本来这药就是给他的,小医师也许在记恨他,才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吃下。
  他现在偷偷吃掉,应该不会惹出祸事……吧。
  不管了。
  “哗啦”一声,吕妙橙忽的转过身来。
  窦谣立时静止不动。
  “有屏风,有纱帘,她看不见,看不见……”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等了许久,吕妙橙依旧是面朝着屏风,他维持着弓腰的姿势,一颗心脏像是被猫儿抛玩的毛线团,忽上忽下,始终不肯落地。他的心是真的好不舒服。
  所幸又过去几息后,她回过身,不仅如此,窦谣还听见一串搅乱池水的荡漾声响,吕妙橙似乎是游到另一端去了。
  他紧贴着屏风,一步一步挪动。
  时间在此时显得格外漫长,不过是几步之遥,窦谣却觉得自己走了几个时辰。
  出于谨慎,他最后向浴池中投去一眼。
  乌亮柔顺的发丝蜿蜒,一道瘦削笔挺的背影宛如界水之碑。线条利落坚硬,不失优美,仿若九霄云层,天门洞开,银河浩瀚,垂落倾泻而下,那是比工匠手中拉直的墨线更加合矩的走势。
  所谓刚柔并济,也许就是这般。
  他一时看得出神,脑海中飘过一个念头:光洁无瑕,竟然一道疤痕也没有。
  收回杂念,他上前一步,取走衣物,迅速从衣襟里翻出那个布包打开。粉白的果实安静躺在其中,表皮光滑,像山涧树丛里成熟的野果。
  就在这时,背后
  蓦地响起水声,窦谣几乎能感觉到水花的溅落。
  “阿谣,你在找什么?”吕妙橙的手臂越过他的肩膀,夺过那布包,“现在不能吃,你等一下,我穿好衣服带你去找小医师。”
  那股奇异的香料味倏忽淡了,铺天盖地的寒梅将他包围。
  扑在后颈上的气息有如霜雪。
  “为什么不能给我……”
  窦谣极为小声地抗议,他说这话时甚至不敢回头看她,“我很害怕,我怕再拖下去我会……我会死的。”
  尾音低低地抑下,吕妙橙听着很是心疼。
  “唉,”她叹气道,“我嘱咐过小医师了,他现在在为你备药……阿谣,我不会让你死的,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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