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吕妙橙连连摇头。
她又心生好奇,打探道:“说起来,债主到底是谁啊?姓赵的女君,还这么有钱,我没听说过。”
秋杨睨她一眼,揪住吕妙橙的耳朵:“不该知道的事儿别瞎打听,也别去满大街地问!”
“疼疼疼!……这你都知道,你跟踪我?”
“少套话,小小年纪不学好,你当务之急是……”秋杨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是还债。”
吕妙橙妥协:“好,我明白啦,你就松手吧,下个月再来!”
“下个月我晚些来。”
“怎么,你还有别的债要讨……别别别掐了,疼!我不问了!”
如秋杨所言,下个月她来的很迟,吕妙橙坐在门口等到月上树梢才见一身黑衣的秋杨赶来。她都犯困了,伸着懒腰往院里走,忽然被秋杨拦住。
“跟我去个地方。”
秋杨递过来一套夜行衣。
第30章
深夜丑时,万籁俱寂。
草芥镇没有宵禁,即便如此,街面上也见不到一个人影了。吕妙橙海从未见过昏暗沉寂的市集,不由得驻足,多看了几眼。
“看什么看,快跟上。”
“秋姐姐,”吕妙橙问,“咱这是要去哪儿?天都黑了,难不成,你今天打人想换个场景?”
秋杨给她后脑不轻不重地来了一下:“少胡说,你这张嘴是跟谁学的?”
“我娘啊,你认识她吗?”
“当然认识。她不是……欠了赵女君钱吗。”
吕妙橙难得和她闲聊,趁机追问:“说说呗,我娘怎么欠了这么多?是给爹的彩礼吗?”
“哈?”秋杨诧异地应了一声,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抓起吕妙橙的手腕往前走。
二人拉拉扯扯来到深巷里的一户人家门口,秋杨敲门,吕妙橙好奇地看了一圈,发现这条狭窄的小巷里只住了这一户姓洪的人家,巷子里堆着不少杂物,脏污不堪。
门开了,是一个面貌凶悍的女人,年纪看着比秋杨还大,两鬓斑白,可体格也比秋杨壮,不动如山。
她那双眼黑得可怕,仿佛一口深井。
吕妙橙记得这双眼睛。草芥镇上唯一的行刑人,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刽子手,据说已经干了大半辈子,有人说她杀业过重,魂魄早就被冤魂啃食光了,所以眼睛异常黑。
“这就是你带过来的新人?”
秋杨点头,那女人便将两人带进院中。
进了院子见到的景象更是令吕妙橙吃惊:满院子堆叠的杂物柴堆,角落里倚着一把鬼头刀,锃亮地闪着寒光,在一众凌乱中显得尤为刺眼。
老行刑人道:“你觉得这刀如何?”
“渗人。”
的确如此。几十年来,小镇上的处刑都是由它完成,那上面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
“你觉得我如何?”
吕妙橙抬眼看她。那双黑色的眼珠里什么也没有,不可久视,不可名状。
“你也渗人。”
老行刑人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只移开视线问道:“那你还敢来学?”
“学?”吕妙橙愣住,“我来学什么?学砍头……秋杨!”
她震惊地转头,“你让我来当刽子手?!”
秋杨抱着双臂,冷冷地说:“赵女君的要求。她说只要你跟着老行刑人学做刽子手,砍一个头抵一百两银子。这不比被我揍一顿来得快?”
“这……”
“你不是讨厌挨打么?每次都倔得很,眼睛总是瞪我。”
吕苗橙道:“这不一样。我不想杀人,你不知道当刽子手的人死后进不了轮回吗?”
“你话本看多了。”
吕妙橙闷头朝外走。
她可没疯,才不去做那沾血的活计。谁不知道当刽子手没有好下场?
每处决一个人,那人的魂魄就从尸首分离处飘出来,沉甸甸地压在刽子手身上,愈来愈重,直把她压到死,再叼出她的魂来撕成碎片。
无端沾血造杀业,没有好下场。
原本刽子手一生只砍九十九颗头,草芥镇上因为没人愿意接班,老行刑人已干了快一辈子。有人说半夜会有无数冤魂来寻她,她睡不安稳。
“吕妙橙,我不是让你选,”秋杨在身后喊道,“你只有这一种还债方式,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吕妙橙头也不回:“我要是不呢!”
“吕家的屋子、田地和狗,全部没收。”
走到门口的少年垂下头,折返回来。秋杨心底不安地看着她,忽然觉得她的态度有些变化。
“我学。”
地也没法种了,吕妙橙妥协下来,搬到老行刑人家里当学徒。起先是练砍冬瓜,她力气本就不小,进展飞快,渐渐地去帮人家杀家禽牲畜,如此练了三个月,自认为学得满了。
可老行刑人说:“不够。再练三年。”
她开始让吕妙橙去旁观问斩。起初还有些不适,但看过几次后,吕妙橙便也熟悉了。
只要她砍得够快,踹得够快,一滴血都溅不到,犯人也不会觉得痛苦。
半月后,老行刑人发了癔症,卧床不起。
草芥镇没了唯一的行刑人,吕妙橙一咬牙,扛起角落里的鬼头刀踏上了市集口的问斩台。
昔日卖菜的熟人围在台下,那把鬼头刀拿在手里,重得好似一座山。日头最盛时,吕妙橙往刀面上泼了水,举在肩头。
跪在地上的犯人是个烧杀抢掠的恶人,此刻却嚎啕大哭,哭得胸腔都在震颤,吕妙橙心里被狠狠揪了一把。
这是个坏人,她罪有应得。
这是个坏人,她罪有应得……鬼头刀斜飞斩下,一颗头颅掉入事先准备好的坑里,殷红的东西一瞬间喷涌,吕妙橙听见那颗头颅飞出去时,似乎还在喊叫。
它旋转腾空,对着她眨了一下眼睛。
吕妙橙忘记踹尸身了。
滚热的血浇灌她满头满身,吕妙橙提着刀站在那里,听着众人破口大骂:“真晦气!”
“我以前还跟她挨在一起卖菜!”
“快走快走,别沾上了,老的那个得癔症,我看小的这个也不远了……”
人群一哄而散。
那一天吕妙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阳光很好,照在她身上,鲜血迅速干涸成褐色,像狰狞的图腾。
等她渐渐回过神来,秋杨正蹲在浴桶边帮她清洗身体。
“你们为什么要我去杀人?”
“……”
秋杨没有说话。
“我只是欠了钱,”吕妙橙的声线颤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喂……秋杨,你和赵女君,是不是很恨我,也很恨我娘?我以后会和洪前辈一样吗?”浴桶里的人蜷缩起来,“我也会杀几百人吗?我可不可以去赵府做侍从……我不想杀了。”
“不。”
秋杨忽然出声道,“吕妙橙,你以后会杀更多的人。”
“我要是不杀呢?”
“你就会死。”
吕妙橙掀起眼帘,定定地看着她:“我不明白。”
周身溅落的热水忽然被染成彻彻底底的红色,那把鬼头刀泡在水里,吕妙橙想把它捞起来,却瞥见那雪白刀面上赫然印着一颗人头。人头在冲她眨眼。
她猛地翻出去,连滚带爬,血红的水流在脚下汇聚成一个又一个吞人的陷阱。
漆黑的深巷永无尽头,两侧的门户一扇一扇紧闭起来,没有人愿意收留她。
没有人愿意见她。
朦朦胧胧的,吕妙橙脑海中忽然响起一句话。
“妙橙若是想见我,我就在偏室等着你。”
是啊,有人在等她。她要去见他,她想见他。
“砰!”
窦谣被一阵异动惊醒,穿堂的冷风呼呼灌进来,房间里积蓄的一室暖气统统被驱散了个干净。
“谁?”
他从床上坐起身来,只能看见一个背光而立的人影。
令人战栗的寒梅气息扑了满怀,他被拽进一个冰寒刺骨的怀抱里,那人力气极大,几乎要生生把他的肋骨揉碎。
“放开!……疼,疼!”他吃痛地捶了她一下,明显能感受到对方身形一僵。
“啪嗒、啪嗒。”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面颊上。
他听见吕妙橙濒临破碎的声音:“你也不想见我?”
“我不想杀人,她们非要逼我……”
窦谣一头雾水。堂堂闻倾阁主,会有被人逼着杀人的时候么?
搂着他的手臂收得越来越紧,直觉告诉他此时的吕妙橙很不对劲,于是他试探着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吕妙橙没有回答。
窦谣又说:“吕妙橙?”
她还是充耳不闻。
胸腔被挤压得难受,他几乎要喘不上气了。窦谣挣也挣脱不掉,叫她也不听,眼看要被勒断气,急中生智道:“我想见你!你不想杀人就不杀!”
胸口骤然一松,窦谣劫后余生般吸了一口气,正欲从她怀里挣脱,又听她问:“你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