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原来如此。”
  “窦谣,你能知道这么多,看起来,吕妙橙很重视你啊。”
  窦谣眸光闪烁,急忙将视线撇开,“没有……她就是把我当床侍。”
  “能混上床侍很好,”冯饰非点头,“你继续待在她身边,密切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要是她有什么弱点、破绽,及时告诉我。”
  “是。”
  窦谣低下头,戴上兜帽,打算起身离去。
  “等等。”冯饰非忽的叫住他,“我听说闻倾阁最近禁严,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说我想去看料子,吕妙橙应允的。”
  锐利如刀的目光在上下扫视,窦谣额头已经浸出冷汗,但他不躲不避,就这么坐着,任由对
  方打量他。
  谈话陷入沉寂,帐篷外呜呜的风声渐起,丝丝凉意随着风渗进来,宛如一只手拨弄火光。
  良久,冯饰非开口说道:“门主偶然提起过,暗香楼那次会谈,吕妙橙扬言要与你完婚。我们都不信,觉得她只是在说笑罢了……但如今看来,我认为,她说的是真的。”
  “窦谣,你对吕妙橙来说很重要。你说,若是我挟持你,她会不会亲自出面?”
  “她不会。”
  窦谣立即回答。
  冯饰非的眼睛盯着他,没有一刻松懈。她观察了很久,尚不能断定自己的猜想,最终问道:“窦谣,你还记得少主对你的救命之恩吗?”
  这一次,他的目光十分坚定:“我不敢忘。”
  姑且信他一回。冯饰非告诫道:“你记得就好,待在吕妙橙身边,别忘了你的身份。我们是少主的人,和她,不共戴天。”
  “是、我记住了。”
  窦谣重重地点头,掀开帘子出门去。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细的雨丝,店小二递给他一把淡青色纸伞。
  他撑起纸伞,拢着袍子,走出几步远,忽然迎面刮起一阵疾风,直吹得衣袍与发丝齐飞,手中的纸伞也灌满了风,与他两相拉扯。
  艰难地用肩膀顶住伞柄,将伞面调转过来,挡住扑面的狂风,窦谣埋着头,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以防打草惊蛇,吕妙橙的马车停得很远。
  今夜的风很大,回暖的天气一朝就要被吹回原位。窦谣想着,头顶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煎豆子般的声音。
  他从伞面下抬起头。
  天空中飘荡的雨丝已经发白了,凝结成晶莹的颗粒。
  下雪了。
  “咔嚓”一声,脆弱的伞柄被生生折断,漫天银白中,那淡青色的一抹倏忽远去了,顷刻融在夜色里。
  窦谣丢了伞柄,抖了抖肩上的雪粒,这才发觉袍子已经被彻底打湿,刺骨的寒气从发丝蔓延到脖颈,湿漉漉的贴着。
  被少主买走的那一天也下着如此大雪,他蹲在街边,单薄的衣衫被冷风贯穿,若是她晚来一步,窦谣恐怕就要冻晕过去了。
  冰凉的、疯狂的、前赴后继的碎冰撞在面颊上,窦谣几乎睁不开眼,只是凭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他的脸近乎失去知觉,耳边风声咆哮,蚁啮般的痛楚从耳廓泛起。
  他是少主的人,和吕妙橙不共戴天……窦谣默默地数着,少主买我回去,给我容身之所;吕妙橙带我入红蓼谷,解我身上剧毒;少主关心我,不让我被人凌辱;吕妙橙也关心我,我的吃穿用度一向都是最好的,她还答应帮我摆脱月蚀门,查少主的死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忽然间感受不到自己对吕妙橙的恨意了。这样恶劣的雪天里,他记不清当年的痛楚和温暖。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吗?为什么,自己只想找到那辆有吕妙橙的马车,躲进她怀里。她会接纳他吗?
  她会抱着他,亲昵地唤他宝贝吗?
  他大概是疯了。
  冻疯了。
  听人说,人在感觉到极寒的时候,会幻想一些过分温暖的东西。
  窦谣的眼角慢慢沁出一点眼泪,冷风立时将那一滴泪水化成尖刺的矛。
  他揉起眼睛,越揉越痛,迷蒙中看见一个身影在靠近。他忽然被抱了起来。
  凛冽的气息笼罩住他,比霜雪更加冰寒,窦谣偏过头,用面颊贴在她颈侧。
  “吕妙橙,你……好冷啊。”
  ……
  入夜,窦谣发起了高烧。
  只不过是放他出去和月蚀门接头,回来就病倒,吕妙橙怀疑这月蚀门有点什么不为人知的病气,传染给她的美人了。本来在她手里就好好的,腰间还长了一点肉呢。
  床榻上的人咳嗽几声,抱着被褥翻了个面,熏蒸成淡粉的脸对着她,埋在褥子里。清亮的眼泪从鸦羽一般的阴影中滚落,他小声抽泣,攥着被角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阿谣。”
  他有了些反应,朝她挪了挪。
  吕妙橙换了一块帕子敷在他额头上,小医师针也扎了、药也喂了,这热度才退下去一些。她坐在床边,捞起窦谣的脑袋,让他枕着自己的腿。窦谣就像见了火光的蛾子,紧紧地搂住她的腰。
  他吸了吸鼻子,道:“抱我……”
  真是可怜。
  窗外忽然有黑影一闪,吕妙橙听见那个小暗卫在悄声道:“主人,我回来了。”
  怀里的窦谣眉头紧皱,吕妙橙试着扒开他的手,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力气,她轻易掰不开,若是用力,窦谣的手就要伤了。
  “在外面等着。”吕妙橙决定速战速决。
  她想了想,放轻了声音,在他耳边哄道:“阿谣,我离开一会儿,你乖乖睡觉……”
  “不要走……你要去见谁……”他忽然呜呜地哭起来,“我不是你的,宝贝吗……”
  “是、是,”吕妙橙没料到他还记得这个,“你是我的宝贝。”
  窦谣的眉心舒展了一些,小声说道:“你快点回来。”
  推了门出去,小暗卫站在窗下,身量笔直,像抽条的小树。她垂着头,看起来很是沮丧:“主人,我去问过了。你说的那个草芥镇和浮萍村,几年前就找不到了。”
  “找不到?没有路吗?”
  “那一片山陵都是荒野,”小暗卫如实回答,“属下试着进山找过,没寻到路。”
  “什么叫……都是山?”
  吕妙橙不可置信地拔高了音量,“镇子和村里的人呢?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吧!”
  “属下打探过了,据说那一片的人做了坏事,遭天谴……”察觉到吕妙橙激动的心情,小暗卫圆圆的眼睛不安地沉下去,支支吾吾说道,“那一片的人都被雷劈死了。”
  “不可能……”
  “咚!”
  吕妙橙的声音被屋内的闷响打断,这声音沉闷,是人体摔在地板上的响动。
  “改日你和我一道进山。”
  匆匆扔下这句话,吕妙橙转身进了屋。果不其然,窦谣连人带被褥都砸在地上,她满脑子都是村子的事情,心神不宁地把人抱回床上。
  那小暗卫可靠么……一个镇,一个村,那可是成百上千口人,天雷说劈就能全部劈死吗?
  “你身上好冷,”窦谣迷蒙中睁开眼看她,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再用自己的手盖住,“我很热,你可以摸我。”
  第32章
  “这怎么行。”
  吕妙橙嘴上说着,手却很实诚地捧住他的脸,轻轻地捏起来。她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任揉任捏又热乎的脸……她必须要趁窦谣不清醒时多揉几下。
  等到他明早起来,定要不认账了。
  除了一开始,她没揭穿他的时候,窦谣会很主动地亲近她,如今他就像一个纸折青蛙,吕妙橙戳一下他蹦一下。
  只有在他神志不清时,他才会流露出如此情态。
  “我可以摸你的脖子吗?”她一面问着,一面已经将手覆了上去,凉得他身体一颤。
  但是他没有躲开,只是缓慢地眨了眨眼,捉住她的手掩入衣襟,又被凉得发抖。
  “你可以摸。”
  他说。
  吕妙橙感觉自己的耳根有火烧起来,顷刻间她的手便热了,这热意顺着她的手指传递到窦谣的心口。
  他睁着水汽弥漫的眸子,对她全然不设防,等了片刻不见她下一步动作,甚至还扯了扯她的衣袖:“为什么?”
  吕妙橙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在他发烧的时候啊?换作平时,她早忍不住将他……从红蓼谷那一夜之后,因为要看残梅九霄寒的心法,她都没碰过窦谣了。
  “我没有生病,”窦谣挣扎着坐起来,用自
  己的额头抵住她的,“不烫。”
  他在睁眼说什么瞎话啊!吕妙橙赶紧闭上眼,坚决不受他的引诱。比羽毛更加柔软的触感拂过她的唇,他又贴着她的耳朵说:“我很乖,不哭,也不会叫的。”
  吕妙橙实在是忍不了了。
  轻纱晃动,窦谣咬紧嘴唇,两汪清泉生生地堵在眼眶里,连带着好听的呜咽也止住。无论吕妙橙怎么哄,他就是不开口,十指抓紧身下的床褥,像枝头仅剩的一片落叶,在霜风里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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