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漫无目的地想,自从她在闻倾阁醒来,这里的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欺瞒着她。每个人都是千层的竹笋,她剥开一层又一层,始终不见笋心。
  吕妙橙什么也不敢相信了。
  相拥沉默良久,说是再睡一会儿,实则两人都毫无困意,如此僵持,直到门外传来吕七的声音:“尊上,该启程了。”
  “你要去哪儿?”
  窦谣急忙坐起,想挽住她的衣袖,可吕妙橙一跨便从他身上越了过去。、
  他也跟着下床,捧起衣饰想替她更衣,这时房门大开,侍从们端着热水鱼贯而入,三两下便将他排了开去。
  人影交错中,吕妙橙回答道:“去一趟江南。”
  看来是不打算带他。窦谣缓缓地坐在妆镜前,拿起玉梳,却没有动作,眼睛一错不错地盯住那被簇拥的人。
  不是他的错觉。
  吕妙橙变了。
  侍从们服侍她洗漱更衣,穿戴完毕。吕妙橙这一回穿了带有繁复徽记的长袍,湮魄刀纯黑的长柄从腰侧斜出,透着浓烈的肃杀气息,她最后扣上冰凉的半面铠,转眼间,已经和窦谣昔日记忆中的“闻倾阁主”分毫不差了。
  她难道是恢复记忆了吗……窦谣惴惴不安地想。
  那一袭长袍掠地,向门外而去。
  “等等!”
  他喊了一声,披头散发地追到门口,“尊上,请带着我吧。”
  “你想去?”
  窦谣只觉如芒在背,他顶着这样审视的目光,再度开口:“是,我想去。尊上若是走了,留我一人在这阁中……我很害怕。”
  此话一出,他忽然察觉到吕妙橙的视线柔和不少。
  “好。”
  她点头应允。
  把他带在身边也好,省的他再去和别人联络。
  ……
  吕七驾着车,隔了一道车帘她也感受到车内气氛的沉寂。
  她年纪小,还不太明白情爱之事,在去草芥镇之前的那一晚,她蹲在屋脊上听着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那样的热烈。
  原来阁主也是会情难自控的。
  昨夜阁主直奔偏室,和吕风说了几句话后,在檐下停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踏进了屋内。
  今早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突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耳鬓厮磨的那一晚风雪正盛,如今雪融,他们之间却又冻上了。
  车驾四周,六马齐驱,与马车保持着一段距离,那是带出来的另外六名暗卫,她们负责警戒周边。
  一想到自己是离主人最近的暗卫,吕七的心就砰砰乱撞。
  她是被信赖的!
  一帘之隔,吕妙橙闭目凝神,身形在马车颠簸中纹丝不动,窦谣侧坐在一旁,两手抓紧坐垫。
  他忽然间记起与她前往红蓼谷的光景。
  那时候吕妙橙的手臂很稳,怀里很温暖,他裹了毯子躺过去,迷蒙着感叹这是最舒适的床。
  短短十几日,他就失宠了。
  追根溯源,窦谣竟找不到自己失宠的原因。是他的病体令她不快吗?还是先前的那些“技巧”?抑或是,提出想要名分的时候,她就开始不耐了呢。
  以往吕妙橙看向他时,神色无非是担忧、喜爱、占有,他一度以为那双茶色的眼睛很好读。
  现在他却看不穿了。
  “不舒服吗?”
  吕妙橙忽然问道。
  “没、没有……”窦谣否认后,又想起什么,立即改口:“是有一点头晕。”
  “靠过来。”
  他依言靠近,如愿以偿地抱了满怀的寒梅,窦谣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脸埋在她的肩窝。
  一只手覆上他的额头,吕妙橙试了试温度,并不滚烫。
  “妙橙,你去江南做什么?”
  “找人。”
  窦谣蓦地一惊。
  江南,江南有谁是她熟识的……还真有。百闻山庄三公子,许知节,人称江湖第一美人。大约是两三年前,闻倾阁主登上百闻山庄,庄主许迩久闻其恶名,让她吃了闭门羹。
  几日后许三公子被歹人抓走,闻倾阁主策马千里救美人,实乃是一段风流事。
  此后庄主许迩设宴致歉,还给了吕妙橙自由出入山庄的权利。
  有人说吕许两家暗地里早就把亲事定下,江湖第一魔头配江湖第一美人,当真惊奇。
  “是去百闻山庄找人吗?”他又问。
  这回吕妙橙愣了愣,说:“你也知道啊。”
  看来百闻山庄的名气不小,想必找人这件事交给他们没问题。
  窦谣想起车厢后头载着的银两,心道,该不会是去提亲的吧?
  他就不该跟过来!
  吕妙橙前脚对他厌弃,后脚就去百闻山庄会旧人,而他呢,对内不受宠,对外有对手,当真是内忧外患!
  她恢复记忆了,以后还会可怜他吗?
  一路南下,枯黄的草色逐渐变得青翠
  欲滴,陆路走完,吕妙橙一行人登船继续南行。
  窗外烟波浩渺,敞开的小窗下,窦谣正在梳妆。他也是留心过的,许三公子上妆只敷珍珠粉,青黛描眉,不涂口脂。众人交口称赞这是“青山迤逦绕白练”,说这样的妆容素雅。
  他特意配了一身月白的衣袍,外披淡青的罩衫。
  敲开房门的时候,吕妙橙正伏在床榻上翻阅着一本旧书,头也不回地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陪你。”窦谣在床榻边蹲下,两只手搭着,将下巴枕在她手边。
  “怎么改了性子?”
  “因为我……”他蓦地红了脸,“想哄你开心。”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温软,从手边那颗脑袋呼出的热气里氤氲,吕妙橙忽然很想抬起手来摸一摸他。
  但随即她又想起吕风的话,侧过头瞥了他一眼。
  他穿的正是那套定制的成衣。
  “你这件衣服,挺好看的,”吕妙橙示意他站起,“转个圈我看看。”
  她总算是语气温和了些,窦谣忙不迭地起身,抚了抚长袖,在她面前慢慢地转身。这套衣服的里衣他改小了一点,罩衫又宽松,两相映衬,可以展露出腰身。
  榻上的人侧卧着,以一个慵懒的姿势看他,末了吩咐道:“把衣服脱了。”
  “……现在?”
  吕妙橙收敛笑意,并不回答。窦谣猝然的羞怯在她眼里变为了一种并不高明的掩饰,他这副模样令她的疑心更甚。
  “好、好的。”
  清秀如竹节的身影一层一层褪下衣袍,那件宽松的罩衫滑落,吕妙橙发觉,眼前人比她以为的更瘦一圈。紧接着,他解开衣带,最后一件衣衫也从肩头落下,堆积在脚边。
  没有短匕。甚至连一根发钗都没有。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身体暴露在空气中总是令人难堪的,尤其是窦谣还穿着鞋袜,双脚的触感在不断提醒他,此刻的他,完全赤|裸。
  饶是屋内烧足了暖炭,窦谣也有些发冷。他环顾四周,发现这冷意不是来自窗外门前,而是来自榻上的吕妙橙。
  “妙橙,”他试着唤她一声,“如何,脱也脱给你看了……”
  她这才回神,握住他的手腕把人带上床。窦谣被搂着脖颈,躺在她身侧,吕妙橙一手揽他,一手拿书,一个眼神也不给他。
  窦谣好奇极了,什么书能把她迷成这样?
  他不着寸缕地依偎在身侧,她竟看也不看一眼。
  “妙橙。”窦谣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轻摩挲她的后背。
  看书的人终于放了书本,却是下了床,拿出一瓶药丸来。窦谣顿时心生愧疚,他只想着让她重新宠幸他,却不曾想,吕妙橙竟然有伤在身。
  待吕妙橙吹灯躺下,窦谣两手交叠放置在腹部,规规矩矩地闭上眼。
  他等了好一阵,期望着她能抱住他,可惜事与愿违,吕妙橙的呼吸声绵长,显然是熟睡了。
  窦谣不知道的是,吕妙橙临睡前吃的不是伤药,而是幻药。这一次梦境,她依旧在草芥镇上。老行刑人的院落里,她浇洗着那柄鬼头刀,忽听墙头上传过来一道女声:“你就是这个镇上的刽子手么?”
  那人高坐围墙之上,眉眼格外熟悉。吕妙橙确定自己没见过她,可看她的脸,又仿佛已经认识了她许多年。
  “我是,”吕妙橙放下鬼头刀,认真端详着她,“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人有一双清润的眼睛,就像春天的溪流那样涓涓流转。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吕妙橙总觉得很熟悉、很亲切,她不由得语气也软和下来:“五两银子给个痛快,保管犯人感受不到任何痛楚。”
  “嗯?”女人怔住,之后勾起唇角解释:“我不是来找你通融的,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想做刽子手呢?”
  “我不想做啊,”吕妙橙摊开双手,“是因为我欠了别人钱,那债主让我做的。如果只是种地卖菜、帮人运货的话,还三辈子也还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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