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今日是他的生辰。
  他原以为那人不会来了,可她不仅前来,甚至是只身在杀机中趟出一条血路,飞渡长湖。
  小侍从也看呆了,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拉住了试图翻下栏杆的公子:“公子,你别急,你又不会武功,学她做什么!”
  湖上。
  “吕妙橙!拿命来!”
  身后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弟子在穷追不舍,吕妙橙单手抓住驶过的游船,将身一翻,追来的男子恰好经过下方,被她一脚蹬在后背,当做垫脚石给踹下了水。
  她则是稳稳落在一只船的篷顶。
  吕风紧随其后,停在她身侧:“主人,真的不动手么?”
  “与我无关。”
  不管这些人是冲着闻倾阁主来的,还是先前凛地用大开杀戒迎接她所惹出来的祸事,都与她无关。吕妙橙并不清楚这其中的恩恩怨怨。
  说实话,这些人武功也就那样,她可以毫发无伤地抵御,所以没必要下杀手。
  只是越动用内力,头就越晕。
  “算了,吩咐其他人动手吧,留活口。”
  吕妙橙揉了揉太阳穴,收刀入鞘,从篷顶上俯冲直下,回到窦谣所在的游船上。今日趁着有人挑事,练了练残梅九霄寒,六重已经掌握,若非遇到一等一的高手,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没有受伤吧?”窦谣关切地坐过来,整理她的衣袖。
  “没有,”吕妙橙翻了个面,背靠着栏杆,长出一口气,“打架还挺有意思的。”
  每一次即将斩开人体时她都收住了手,但吕妙橙能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想那样做的。似乎用手里这把刀斩开一切,她就会觉得无比畅快。这种感觉很新奇,她知道它危险,可又遏制不住地追求。
  窦谣抚到她衣摆溅上的一线血迹。
  耳畔传来似有若无的笑声,他僵硬地仰起脸,透过面铠镂空的部分,他看见翘起的唇角。
  她是在……笑?杀人见血对于她来说,就那么有意思吗?
  不、不,一开始的吕妙橙不是这样的……她在变化,在向着那个传闻中的闻倾阁主靠近了。窦谣艰难地吞咽一下,覆上她冰凉的手。他忽然害怕起来,怕她会如这样笑着,一刀斩向他。
  她会吗?
  他猜不到,内心却升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促使着他倾身过去,唇瓣贴上冰凉的面铠。
  透骨的凉。
  吕妙橙嘈杂的心绪忽然如退潮一般收敛、降下,慢慢归于沉寂。平稳的宁静占据了内心,身侧微微颤抖的身体将大半的暖意都渡过来,她眨了眨眼,翘起的嘴角渐渐被抚平。
  落在面铠上的吻比羽毛更轻,风起就会飞散。
  就是这一点重量,将堆叠如山的狂潮都压了下去。
  她从方才异样的狂潮中抽离。
  “阿谣,我没事。”她回握住他。
  游船靠岸,山庄长阶下人头攒动,其中不少人都是守在岸边围堵吕妙橙的。见她下船,有人一步踏上前去:“吕阁主,你的护法凛地滥杀无辜,在红蓼谷外杀害了我们各派弟子,今日你必须要给个说法。”
  其余人一同附和,震响的人声仿佛为她们添上莫大的气势,反观吕妙橙这边不过八个人,其中还有一个男子,气势自是矮了一头。
  吕妙橙一手护在窦谣身前,问道:“你是?”
  领头的女人道:“我乃峨山剑派掌门……”
  “本尊不认识。”
  吕妙橙挥手打断了她:“不过是手下技不如人罢了,你如今来是想做什么,为她们报仇么?你是想和我打?”
  真是奇妙,手下的来围堵她,杀人不成反被杀,做掌门的还有脸来讨说法?
  若是手下得了手,这掌门岂不要宣扬自己为江湖除害了?
  她在江湖的名声有这么臭?
  “我……一码事归一码事,”那掌门急忙道,“请阁主明辨。”
  “你想向我讨个说法?”吕妙橙逼近一步,“什么说法,让我替凛地……道歉么?”
  峨山掌门禁不住想后退,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大家都商量好了要探一探闻倾阁主的虚实,她在此时不能退缩。面前的黑衣女人看着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元气大伤”,尤其是湖面上那一场缠斗……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一片空白。
  原本是打算制造冲突,一拥而上的,若是趁乱杀掉吕妙橙更好。
  身后的众人在用目光无声地催促她,而面前的吕妙橙眉宇间戾气横生。
  事实上,吕妙橙的心里也没底。这么多人一齐进攻,她也不知道有几分胜算,可要是先露了怯,她必定败于下风。
  漩涡中心的两人各怀心思,对视的目光却是坚定不移,谁也不肯示弱。
  直到长阶尽头,一道清越的男声响起:“今日是在下的生辰,还望诸位莫要再怒目相对。都是百闻山庄的客人,请快快上来,宴席已经准备妥当了。”
  峨山掌门循声望去。她从前也见过许知节,可今日的许知节格外美貌,只言片语就把这一场冲突化解了……他真好看。
  松柏一般的人踏下长阶,迎着众人的视线向吕妙橙走来,后者目瞪口呆,维持着握刀的姿势不动。
  昨日酒馆中赠花之人,好巧不巧正是许知节。如此说来,自己失忆的事情他不就一清二楚了么?
  他落落大方地向她行礼道:“吕阁主,好久不见。”
  “许三公子。”
  吕妙橙抓紧了自己的袖子,身后的窦谣也揪住了她的衣衫。
  “吕阁主身后这位便是……令夫郎?”
  “是的。”
  她微微颔首。
  许知节按捺下侧头去看那人的冲动,只是在吕妙橙另一侧带路:“吕阁主,不知令夫郎该如何称呼?”
  “他叫窦谣。”
  “没有……名分?”
  许知节这一句话犹如重锤砸在窦谣心口。
  “吕阁主,既如此,是不能算数的,”许知节面上带着一点微妙的笑意,“礼节不周,误人一生。”
  “许公子,这是本尊的私事。”吕妙橙提醒道。
  领路的人顿了顿,又低声道:“是知节失言。”
  话虽如此,他的语调里可听不出一丝歉意。
  百闻山庄的庭院颇为讲究,亭台水榭,回廊影壁都种着清雅的花草,其中以修竹兰草居多,窦谣望着前头款款而行的水绿身影,默默将衣襟紧了紧。他内里是一件枫红色衣衫,如今一看许知节,顿觉那颜色俗不可耐。
  他不禁胡思乱想,今夜吕妙橙会不会去找许知节……
  不会的。许知节,许三公子,平素最重礼仪,断然不可能在夜晚同女子私会。
  许知节先将吕妙橙安排入座,再带着窦谣去后院休整。
  “家风如此,还请窦公子见谅。”和吕妙橙分开后,他的举止变得自然恣意不少,窦谣忽然有种兔子进狼窝的危机感。
  那股沉香味实在是熏人。窦谣与他分开一臂距离,可许知节跟过来,不依不饶地问道:“窦公子是北方人?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嗓子不好?”
  “我没事、只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窦公子不必紧张,你是百闻山庄的客人,”许知节笑得眉眼弯弯,“在下与你一见如故,心生好奇,若是冒犯到了你,知节先赔个不是。”
  “吕阁
  主一贯是个冷漠的人,“他话锋一转,“在下很好奇她的心仪之人是什么模样。”
  竟然不是兴师问罪,也没宣誓主权,而是就这样大大方方承认了他的身份。
  “我算不上她的心仪之人。”
  许知节道:“此话何意?”
  “嗯……她对我算不上喜欢。”
  明明来的路上都想好了要如何说话做事,坚决不能软弱退缩,必须在许知节面前表明吕妙橙对他的宠爱……但是窦谣被情敌的一句话破功了。畏缩的话一出口,就再也不能止住。
  “我知道她昨日见你了。”窦谣忍不住将这件事也捅了出来。
  “窦公子别误会,昨日我与吕阁主是偶遇,说了几句话而已。”
  说了几句话能把她的衣袖都染上沉香?
  窦谣暗自腹诽,只说:“原来如此。”
  “吕阁主对你如何另说,在下觉得,窦公子倒是心悦于她呢。”
  许知节对此心若明镜,不等他回答,继续道:“在下的那两句话,其实是说给窦公子听的。‘礼节不周,误人一生’,窦公子切莫沉溺,若是无名无分地跟了她,今后难免落人口实。再者,没有名分作保障,若是吕阁主……唉,窦公子想想吧。”
  他语气里满含惋惜,窦谣一时竟不知回什么好。
  他想起自己的爹爹。就算是怀上了孩子,也还是一个受人呼来喝去的侍从,窦谣有时在想,若他是女子,爹爹会不会就有名分了呢?
  如果自己也步入爹爹的后尘,为吕妙橙生下一个男孩……
  窦谣的心猛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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