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奇怪的是,体内那股就连残梅九霄寒也控不住的内力,在秋杨手中却轻易妥协,几个呼吸间就被压制下去。
  “你内功出岔子了。”
  秋杨扣着她的脉搏,“我传授你的内功和残梅九霄寒性质是相冲的,要想将两者融合切忌操之过急,你若是想冲破第九重,就要先封住大半内力,否则……你会走火入魔的。”
  “什么内功……”吕妙橙急促地喘息,转眼间冷汗浸透了后背。
  她这一头雾水的模样,饶是再迟钝,秋杨也明白过来:“你已经被反噬了。吕妙橙,你的记忆……还剩下多少?”
  沉闷的一道撞击声响起。
  吕妙橙挣开她的手,撞在桌角,吃痛地咬牙,没让痛呼从唇边泄出。
  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太狼狈了。原本她是那个兴师问罪奔赴而来的人,怀着满腔的疑虑和怒火,可却先败下阵来,被对方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暴露得彻彻底底。
  好比一个半大的少年穿上成人的盔甲冲锋,因为不合身而跌倒在敌人面前。
  难堪至极。
  “秋杨,我发现,我好像每次遇见你,都会做一些很难堪的事。”
  吕妙橙扯起嘴角笑了笑。
  “也是,从小就被你打到大的嘛,”她顺势坐在木椅上,望着秋杨,“我什么狼狈的样子你没见过……都是你们一时兴起的玩乐罢了。谁叫我家欠了赵女君钱呢,我活该嘛。”
  秋杨定定地看着她,眼睫闭合之间,一滴眼泪淌下来,阳光穿透过去,赋上一星惨淡的亮光。
  “……不是这样的。”
  秋杨忽然大叫起来:“不该这样!”
  她哭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吕妙橙还从未见过秋杨痛哭流涕的模样,她向着那双蓄满泪水的眸子投去视线,却只捕捉到无尽的悲怆。这悲伤不是秋杨内心深处生出来的,而是向外弥散,轻飘飘如同水雾,将吕妙橙包裹起来。
  秋杨,在为她感到悲伤。
  “不该是这样的……”秋杨哭红了眼眶,“你不该变成这样。”
  吕妙橙坐直了身体,严肃地盯住她:“我不明白。”
  “别问我,求求你了,吕妙橙。我……”
  “我就是来问你的。”
  秋杨的话语蓦地刹住。她使劲擦了一把眼泪,目光不停地躲闪。
  几息后,她发出一声苦涩的笑,“我做错了很多事。算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问我吧,我以性命担保,所言非虚。”
  终于是回归正轨,吕妙橙清了清嗓子,问道:“草芥镇和浮萍村的大火是怎么回事?”
  “是雍王做的。”
  “那为何你、我都没事?”
  秋杨思索了一阵,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良久才回答:“你对于她来说,很有用;而我之所以没事,是因为有赵淡在。赵女君的名字是赵淡,她是夷明剑派前任掌门的独女,现如今已继任掌门。”
  “雍王……”吕妙橙咬牙切齿道,“她为什么要杀死那么多人?”
  “我不想骗你,”秋杨的神色再度痛苦挣扎起来,“你相信我,你承受不了原因的。”
  “我双亲的墓地呢?”
  “被雍王掘走了。”
  “也就是说,雍王屠镇和我双亲有关?”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吕妙橙急道:“你说啊,秋杨,你为什么不肯说!你又不是杀人凶手,有什么好遮掩的!”
  秋杨只是摇头。
  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却怎么也问不出来,吕妙橙急得气血翻涌,简直想把秋杨的嘴掰开,逼她说个清楚。
  她想了想,重新提问道:“你说你做错了的事情,是什么?”
  秋杨长叹一声。她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逃不掉。命运总是钟爱这样的戏码,从前犯过的错误,永远也不会过去,而是会随着时光的流逝,一遍又一遍地浮现,是经年不愈的旧伤。
  “那张三千两的欠条,”她深吸一口气,“是假的。”
  面前的人就如同当年得知真相一般,拍案而起:“你们……耍我?!”
  “……无论你信不信,我起先是不知道的。我跟着赵淡十几年,是她最忠心的手下,你拿着欠条找上门时,赵淡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许久,最后吩咐我来告诉你还债的条件。她关心你,又好像……厌恶你,或者说,是厌恶你的母亲。我不清楚这之间的事情,每次我来打你,既是折磨,也是对你内功的筑基,这是赵淡的要求。”
  “那张欠条是你母亲和她当年的恩怨,其实……是赵淡欠了你母亲一个人情。”
  “直到她逼你去做刽子手,我才忍不住询问她。她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
  秋杨说到这里,语调艰涩地道:“对不起,吕妙橙。我听从她的命令,折磨了你很多年。对不起……”
  她“咚”一声跪倒,将吕妙橙游离的思绪统统唤回。
  “原来……我娘临终前……不是在逗我啊……”
  吕妙橙缓缓地说着。她忽然很想笑,可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神情便扭曲得一塌糊涂。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她撑着扶手站起,沐浴在阳光里。
  一点也不暖和。
  这回,吕妙橙笑了出来:“不管怎么说,你们……也算是看着我长大了,对吧?你也教会了我内功,教会了我……砍头。我好像应该谢谢你,你觉得呢?”
  秋杨垂着头,与刑场上等待斩首的犯人无异。
  “我母亲是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吗?”吕妙橙忽然哽咽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秋杨,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拿着欠条上门时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你不知道。”
  “我想着,这是母亲留下的东西,我替她还上……我那时候很忐忑,害怕你们把我抓起来,卖去矿场做苦力……你那天笑着告诉我,我的债主、赵女君,她宽宏大量,愿意让我用挨打抵债。”
  “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么……高兴。”
  “我那时候告诫自己,要记着你们的好。”她说话间,有什么东西从脸庞上滑落,“啪嗒”一声落在桌上,和着尘灰晕染开,难看极了。
  抬起手,她摸了摸脸颊上的冰凉。
  吕妙橙怔住。在触及眼泪前,她似乎并不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悲伤?自嘲?她的头脑不甚清明,胸膛剧烈地起伏之后,一拳砸在桌面,登时木屑横飞,烟尘四起。
  “秋杨,你起来吧,”她收了手,回过神来,“我只会记着赵淡,不怪你。你何必做出那副样子,像杀了人似的……我从前也应该是不怪你的。”
  秋杨不肯起身:“吕妙橙,你以后记忆全部恢复了……你不会想让我站起来的。但是,我太懦弱了……我没办法告诉你更多。”
  “你不肯说就算了,我走便是。”
  吕妙橙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起身欲走,突然被她叫住:“等一下。你忘记了内功心法,我再教你一遍,还有封住内力的办法也一并告诉你。”
  ……
  不知是窑洞的隔音太好,还是外面风声过甚,守在屋外的众人没能听见一丝声音。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吕七心绪不宁,可没接到主人命令是不允许进去的。
  她感到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余光中,看见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是一柄飞刀。
  “警戒!”
  吕七拔刀喝道。
  可是已经晚了,一名暗卫躲闪不及,咽喉处喷溅出如注的鲜血,重重黑影笼罩在窑洞附近,这些人似乎一直攀在头顶上方的土丘里,蛰伏着等待时机。
  她的视线在人影中穿梭,锁定在窦谣身上,飞扑过去将人救下,带着他退至隐蔽处。
  突袭的人只占据了一时的优势,余下包括吕七在内的七名暗卫结阵抵御,渐渐地将局势扭转过来,可就在她砍下最后一个敌人的首级时,却没来由地感觉到心悸。
  直觉告诉吕七,她就要死了。
  千钧一发之际,身侧的一个暗卫猛地将她撞开,吕七凌空翻起,眼前血色蔓延。
  那个暗卫,被一剑斩作两截。
  沾着热血的雪亮剑锋一振,那人转瞬间突至吕七面前,单手掐住她的脖颈:“我问你,吕妙橙现在何处?”
  细薄剑刃,青玉剑柄。吕七知道她是谁——江湖位列前十的高手,银雨剑贺九识。
  第42章
  “回答我。”
  贺九识松开她,任由吕七摔落在地。
  后者被她惊人的臂力掐得近乎窒息,但却在落地后迅捷地翻身,退到暗卫中。
  “一、二、三……六个,”贺九识扬起剑锋,一一在暗卫们咽喉处比划着,最终停在一旁的窦谣身上,“漏掉一个,七个。”
  “吕妙橙竟然会带这么多人,”她轻笑一声,“果真是有伤在身。江南是百闻山庄的地盘,我不好动手,可是这荒凉的小城……死一个闻倾阁主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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