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细韧如丝的剑锋在手中震动,贺九识道:“一起上吧。”
  吕七回过头,冲窦谣喊道:“叫主人走!”
  她的声音在止不住地发颤。吕七心里其实怕极了,她清楚自己对上银雨剑毫无胜算,甚至能在剑下过上几招都很勉强,可她的命是属于阁主的,没有阁主,她早就成了一个饿死鬼……这条命必须用来保护阁主。
  她撩起长刀,发出一声濒死的嘶吼,向着熠熠生辉的剑雨奔去。
  剑气当真如银丝垂下,吕七在这一刻看见漫天银雨。
  “砰!”
  窑洞的房门被撞开,窦谣闯进屋内。满地的木屑碎块,依稀能看出那原本是一张桌子,吕妙橙和另一个人盘坐在地上,似乎在运功调息。
  血腥气混着风沙掠进来。
  吕妙橙猛地睁眼:“门外是谁?”
  “我不知道……但是她很厉害,”窦谣害怕得蹲在她身侧,“你的人挡不了多久。”
  地上盘坐的二人相继站起,秋杨拿过墙角的佩剑,道:“是银雨剑贺九识。数月前她的师妹伏击你,被你反杀……她找你打过一次,算是平手,她负重伤。现在,恐怕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吕妙橙,你先走,”她拔出剑,随手将剑鞘丢在一边,“我拦住她。”
  “你这是去送死!”
  吕妙橙清楚秋杨的身手,她估计连现在的自己都打不过,更别说去和门外那个银雨剑交手了。
  “……送死?我总不能看着你死!”
  秋杨扔下这一句话,提剑夺门而出。
  窑洞外,横七竖八躺倒了一地尸体,只有三个人影仍在缠斗,吕风和吕七遍体鳞伤,狼狈地在剑雨下躲闪,秋杨甫一出去,贺九识的目标便转移在了她身上。
  银雨剑攻势密不透风,即使只有一柄剑刃,却好似织就出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秋杨挥剑格开几道奔着身后去的剑气,硬
  生生用身体接下,以此快速拉近了距离,迫使贺九识转变出剑方式。
  贴身近战可以防止她施放剑雨,而秋杨也能在她剑下多走几招。
  佩剑经年不用,已然钝了,就和她的身体一般。
  每对上一剑,秋杨整条手臂都在发麻,虽然贺九识的成名绝技是剑雨,但她的其余剑法也并不逊色。加之银雨剑剑身极其细薄,轻易便能弯折绞缚,往往从对手剑周绕走,灵活如鞭。
  没有任何空隙允许她回头确认吕妙橙是否撤走。
  “吕妙橙,你何时变得如此畏缩了?”
  贺九识游刃有余地拨开吕风的刀刃,欲抽剑追击,吕七着急地挡过来,后背挨了一剑,抱着吕风倒飞出去,三人的阵势立时破开一道口子。她瞟了一眼站在门口将那男子塞入屋内的吕妙橙,注意到后加入的女人生出一丝破绽。
  银雨剑尖啸一声,绕向秋杨脖颈。
  秋杨来不及举剑格挡。
  还是高估了自己,原以为能撑个几招,听贺九识的话语,似乎吕妙橙尚在她视野之中。她这条命本该赔出去,只是没想到,吕妙橙那孩子也会命丧于此……为什么,上天总不肯让她安稳地活着呢……
  漆黑的虚影忽然挡在了她身前。
  “铛!”
  兵刃相击,摩擦出耀眼的火花,湮魄刀承下这一击,但吕妙橙扛不住银雨剑的剑势,刀身反打在她胸口,若不是秋杨在后面抵住,恐怕她也要像吕风那般倒飞出去。
  贺九识终于确认了她的状态:“我此番当真是来对了。起先月蚀门传信于我时,我还起了疑心。吕妙橙,如今的你能接我几招?”
  她话音未落,身影一闪,飞掠而起,举剑直刺向吕妙橙。
  那剑上的内力太甚,吕妙橙侧身避开剑尖,然而剑身却诡谲地弯曲,割破了她的侧脸。
  “你也有破相的一天。”贺九识感到无比地痛快,她接连出剑,每一招都向着吕妙橙的颈项而去,上一次吕妙橙将她砍成重伤,这一次换她一雪前耻了。
  吕妙橙几乎看不清她的剑招,后退的距离太多,剑雨复又漫天而下,仅凭她的出刀速度根本无法挡住。
  手臂、腹背都在流血,温热得不可思议。
  身侧有人猛地扑过来,带着她翻滚到一侧,堪堪避开剑雨。
  秋杨道:“你替我挡剑做甚!”
  “我不希望你死。”吕妙橙推开她,就着跪地的姿势横刀接住银雨剑,手肘和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碎响。
  这一击她无论力气、位置都处在了最下风,接起来尤为吃力,而贺九识趁机迅速抽剑,瞄准她的右眼刺下——
  这时吕七举刀自贺九识身后高高跃起,杀机立时显现,她不得不改为挥剑,转身迎击。
  应该是一个也活不了。
  吕妙橙想着,缓缓地站起,视线忽而落在窑洞的门口,瞳孔剧烈收缩。那门,是开着的。
  窦谣从门里出来了。
  当贺九识的剑锋摆脱吕七的纠缠,转向她时,吕妙橙身前才冒出令她揪心的身影。那副单薄的身板,别说给她挡剑了,恐怕两人都要穿在剑上。
  她抓住他的衣襟向后一扔,银雨剑的剑锋没入右肩。
  剑刃在创口里翻转,撕开裂口。
  也许这剑已经通过右肩扎进了肺里,吕妙橙那一瞬间的呼吸被生生打断,喉头涌上一股热流,她猛地咳出鲜血。
  痛,几乎痛得要死了。
  可是久违的嗡鸣声再度响起,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占据了四肢百骸,痛意席卷了大脑,转瞬间却被吞噬。
  吕妙橙忽然丧失了五感。
  *
  贺九识一击得手,喜不自胜,她一把攥住吕妙橙的脖颈,“闻倾阁主,你总算是落在我手里了。”
  手背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那是蕴含霜雪的吐息。
  强烈的紧迫感令她迅速抽身后退,方才奄奄一息的人,此刻垂手站在原地。贺九识看得分明,吕妙橙的双手在战栗,那不是过于疼痛或由于损伤造成的战栗,而是即将失控的预兆。
  就算吕妙橙重伤在身,也仍有拼尽全力的最后一次搏杀。她还是大意了。
  贺九识刚萌生出退意,黑色的刀影便凌空挥斩成一个完美的圆弧,她的细剑在长刀的挥砍中急速地弯曲,近乎呈现出软绳一般的形态,再也加不上力道,被湮魄刀重重地冲击在胸骨上。
  银雨剑勒入胸膛,若不是她后撤得快,这一击就要劈开所有的肋骨。
  贺九识在凌厉的刀势下向后翻倒出去,正正滚下了土坡,她剑也来不及捡起,按住淌血的胸口,踉踉跄跄地逃离。
  风沙蔽日,粗粝的黄沙覆上双眼,吕妙橙迎着最后一线日光闭上眼睛。她忽然觉得很累。
  湮魄刀脱手坠地。
  窦谣举起手臂想接住吕妙橙,被带得一起摔在地上。彻骨的寒意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他觉得自己抱住的根本不是人体,而是一块坚冰。
  吕妙橙被平放在沙地上,七窍流血,秋杨忍着寒意为她运功压制。
  “主人怎么样?”吕七扶着吕风过来,乍一看见吕妙橙惨白的面色,惊得软倒下去。
  “脉象……已无生机。”
  吕风探脉后说道。
  “这怎么可能呢?她方才还将那个人砍下了山……”窦谣不懂脉象,也学着吕风的样子去按她的脉搏。
  指腹下传来极快的鼓动,但每一次都很轻微。
  “跳得很快……应该没事吧……”他望向吕风,眼神近乎乞求。
  “不,阴竭阳脱,气息紊乱,是濒死之兆。”
  吕风的手指被寒霜浸透了,仍然搭在那脉搏上确认着。
  “我记得城里有医馆,”窦谣猛地起身,“我们带她去问诊。医师可以治伤的,对,找医师来……”
  茫茫沙地,马匹早已不知所踪。他看见窑洞门口有一架板车,便想抱起吕妙橙放上去。
  “我有办法。”
  始终沉默不语的秋杨突然截住了他。她想到即将要做的事情,心便异常平稳,语气听不出丝毫的波澜:“她是内功相斥引起的反噬,只要有第三股内力介入即可解决。”
  *
  草芥镇的街上挂满了大红的灯笼,吕妙橙手里也提着一盏灯。她站在热闹的街口,忽然间想起来,自己是要回家去过除夕的。摸了摸兜里的几枚铜板,她决定还是不买年货了。
  她提着红灯笼,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像一只慢吞吞的萤火虫。
  村口的爆竹已经燃过了,空气中满是烟火气,各家各户灯火通明,吕妙橙从他们窗下经过,听着沸腾的人声。
  越往前走,越是寂静,等走到家门口,沉郁的蓝黑色覆盖住院子,与喜气洋洋的村子分隔成两个世界。
  大雪呜呜地哼唧着,蹭她的小腿,迎接她回家。
  吕妙橙的胸腔也跟着温暖起来。
  她推开院门,意想不到的是,院子里居然有人在等她。
  秋杨脚边放着几袋东西,她举止随意地靠坐在一把竹椅上,一条腿踩着扶手:“出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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