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喂,今天可不是收债的日子!”
吕妙橙防御般后退几步,提防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秋杨蹭地翻身下地,“来看看你而已,喏,东西在这,我先走了。”
“其实我也不稀罕……”吕妙橙小声嘟囔,“谢谢你了。”
秋杨笑了笑,还想再说些什么,吕妙橙手里的灯笼忽然尽数熄灭,周围陷入无尽的黑暗。
“秋杨?”
她试探般地叫了一声。
黑雾渐渐散去,吕妙橙发现自己正和一个人对掌盘坐,那人满头花白,脑袋埋得很低。她尚在茫然之中,推了那人一下,对方便侧着倒了。
微弱的烛火映照出了她的面容。
是秋杨。
她的面孔泛着青灰,眼睫沾满霜雪,皮肤上也满是冰屑,身体僵硬得好似人偶。
可是她的嘴角却残存了一点温和的弧度。
刹那间,吕妙橙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住。她用手掌撑着地面,膝行靠近秋杨,伸出一只
手去试她的鼻息。
窑洞的门窗并不严密,流动的风从缝隙里侵入小屋,火光猛烈闪烁。
一星火光灭了。
手指、发丝、呼吸渐渐地冷下去。吕妙橙背抵着墙壁,慢慢地抱住自己的双膝。掌心是冰凉的,与掌心接触的腿也是冷的,她忽然屏住呼吸,坚持到极限后控制不住地张开嘴,大口地喘息起来。
她抬起手按住胸口,那颗心脏仍在跳动。
吕妙橙知道,周围永远是寒冷的。她此刻才发现,原来那股严寒,是来自她自己。
呆坐良久,吕妙橙抱起秋杨,踢开了房门。
门外守候的三人立即围上来,面色的欣喜在看见她的神情后又收住。
“帮我……挖个坑。”
她的手臂没什么力气,抱起秋杨都很勉强,终是撑不住,带着人瘫在沙地上。吕妙橙隔着衣袖,细心拭去秋杨面上的寒霜,窦谣也拿了一张手帕,轻轻擦着秋杨的衣摆。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窦谣闻言,愣了愣才说:“是想让你活下去吧……”
“那她有留给我什么话吗?”
“……没有。”
窦谣担忧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几个时辰前他还在六神无主地寻找方法,眼下她活了过来,他本应该宽心的,可她的眸光暗淡得像一潭死水。他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她,一对上她的眼睛,自己却被那潭死水席卷进去。
他握住她的手。未经思考,他就这么做了,被冰凉刺激得发颤。
吕妙橙向来都是冷的,唯独这一次,他妄想着温暖她……他感受到了她对寒意的排斥。
“我不该来找她的。”
她缓缓地说,“我手上有无数条人命,人人得而诛之……所有人都想要我死吧。”
“不是这样的!”窦谣反驳道:“我不想你死。妙橙,这世上总有人不安好心,但是……想要你死的人,不值得你在乎。愿意救你的人你才应该听她的话!你一直以来都是会杀回去的……别像这样……我……”
他停顿一下,低低地说:“我很害怕。”
“我从前总觉得你杀人不眨眼,像个没有心的杀神。后来我觉得你很好,愿意救我、帮我,那些阻拦你的人是自食其果……看你动手,我偶尔也会害怕……”
吕妙橙木然道:“既然这样……”
“可是我现在更害怕。”
他觉得脸上湿漉漉的,胡乱擦了擦,倾身过去拥住她:“我的想法是错的……我以前希望你变成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好人,至少不要再造杀业。我想错了。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是靠杀戮活着,你早就和它分不开了。你要是收手……你会死的。”
“我不想你死,”他抬起头看着吕妙橙,“我想让你活下去……哪怕你会变回从前的样子。”
窦谣抽泣了一会儿,忽然又说:“你之前问我有多喜欢,我现在告诉你……妙橙,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你。不论是失忆的你,还是恢复记忆的你,我都喜欢的。”
肩膀湿了一大片,吕妙橙抚摸他的后颈,刚想说些什么,吕风在这时走了过来。
“主人,挖好了。”
窦谣顾不上哭泣,立即让开,跟在吕妙橙身后。吕风凝视吕妙橙的眼眸,发现那里面有了一点亮光。
她慢慢地回过头去,看了窦谣一眼,面含冷笑。
“主人,偷袭我们的有两拨人,一方是银雨剑,另一方……是月蚀门。”她附在吕妙橙耳畔,轻声提醒:“前几日行车途中,我曾见过窦谣沿路做月蚀门的标记。”
如她所料,吕妙橙心绪不宁,没再说话,只将秋杨放下,命令吕七填土。
窦谣对此浑然不知,上前来牵住吕妙橙的手安慰她,后者一言不发,想来是内心在纠结。
吕风知道还差一把火。
“窦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为月蚀门留标记?”她刻意提高了声音,好让周围的所有人都听见。
“什么标记?”窦谣怔住。
“你不会看不出,偷袭的那些人是月蚀门的护卫吧?”
他顺着她的话回想……的确有。在银雨剑出现之前,率先发起偷袭的人,衣服虽然辨不出身份,可兵刃的制式是月蚀门的。
“妙橙,你相信我。”他并不认为这能污蔑到他。他是吕妙橙的人了,她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挑拨的话。
“我自然是相信的。”
吕妙橙捏了捏他的手。
没等窦谣放下心来,不远处,一道铃声骤然响起。那声音异常清透,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牢牢攥住他的心神,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犹如幻影。
脑海里蓦地浮现出冯饰非的话语:“窦谣,你是少主的人。你在吕妙橙身边要时刻留意,为我汇报行踪。”
他反驳道:“我已经叛离月蚀门了。”
铃声大作,将他的意识撕扯开来,在每一丝、每一缕上都刻下话语。
“你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耳边关切地问着,他费力地偏过头去,却发不出声音,双腿一软,陡然跪倒。
吕风满意地笑了,抱臂喝道:“都出来,我知道你们还在附近。”
土丘之下,重重叠叠的人影现出身形,为首的人正是冯饰非。她腰间别着一串银铃,没有随着动作响起。
吕七见状丢了铲子,拔出被银雨剑砍得满是豁口的刀刃:“主人先走。”
可是身侧迅捷的身影撞过来,一脚踹飞了她的刀,膝盖顶在她小腹,将她踹了下去。
冯饰非愕然地看着吕风:“你们这是内讧了?”
“我从来都不是阁主的人,何谈内讧?”吕风远离吕妙橙,拉开一段距离,“可惜阁主贵人多忘事,偏偏就用了我。”
“这么说来,你也是来杀吕妙橙的?”
吕风耸了耸肩:“我哪敢啊,不过是个小眼线,现在就打算回去复命了。你们随意吧。”
她说完,飞身从土坡跃下,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风沙里。
“吕阁主,怎么说?”
冯饰非埋伏了许久,此刻大局已定,心境倒是平和下来,“我亲眼看着你受重伤了。银雨剑还是厉害啊,找她果真不错,我都不需要费什么功夫……你们几个,拿下吕妙橙,小心点,她还有一口气呢。”
她带着几分玩味看向吕妙橙,很好奇这位不可一世的阁主脸上是什么表情。她会垂死挣扎,还是不屑一顾?又或者跪地求饶……不,这应该不会。
吕妙橙只是望着窦谣。
“你想说什么吗?说一句话就好……”她还握着他的手,极尽耐心。
窦谣愣怔片刻,他看着自己低头,将手抽了出来,站起身,缓缓向冯饰非走去,没有回头。银铃声有如电流,密密匝匝将他的意识缠绕起来,越反抗便缠得越紧,令他无法集中精神。
眼前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就像遗落在蜂巢外的几只蜜蜂晚归,带回来的消息震颤整个族群。
他记起来了。他是做过标记的。
在第二次见冯饰非的时候,他得到一封所谓的少主的遗书,那上面其实只有满纸的药粉,他却入了迷,读的声泪俱下。就这样中招了,无意识地帮冯饰非汇报了多次行踪。
无法言说的恐惧占据在心头,窦谣试图张开嘴,向吕妙橙解释些什么……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站在他对面的吕妙橙,倏忽间拔出长刀。
第43章
“哦?”
冯饰非笑道,“看来吕阁主还是颇有傲骨的。只是不知,空有傲骨能撑多久呢?”
随着她一声令下,几十人一齐冲杀上前,处在中央的吕妙橙顷刻间被淹没。
窦谣立在冯饰非身侧,目眦欲裂。他从来都是一颗小小的棋子,因着他的性命无关紧要,可是偏偏被吕妙橙捧起来,做成了刺向她自己的一把钝刀。
错了,一切都错了。
人群忽然撤开,一截血肉横飞过来,从冯饰非的身侧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