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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在我 第186节

  商悯魂魄出窍后, 直奔地底。
  许久之后,她眼前出现了一片红光,与红光一同出现的是在心底蔓延的愤怒与“果然如此”的默然。
  赤色的血河在面前延伸……向四面八方伸展, 像是一面巨大的蛛网,将整个峪州城笼罩在内,它边际很广, 足以将谭国国都连同周边几座小城都笼罩在内。
  三十五万人……决定三十五万人命运的大阵,真的就在脚下。
  阵眼之中, 凝结着一枚血红色的果实,那果实之中仿佛有一只胚胎在跳动。
  看不出它是蛇是鸟是人是鱼……生灵的胚胎, 在初始发育阶段都如一只蠕动的蝌蚪,没有手也没有脚,看不出五官面貌, 也看不出什么种族……
  这只是一枚果实, 即便它长出了胚胎,却不是孔朔的孔雀卵那样, 是借由血屠大阵之力催生的躯壳, 而是只是一枚凝结着力量的“果”。
  可否将其摘下?还是只能由布下大阵的人将其摘下?商悯踌躇着,没有动手。魂魄出窍的状态下,她也动不了手。
  她游荡四面八方,看清了大阵的边界在何方, 赶在时间耗尽之前返回了躯壳,来见谭桢。
  “是吗……”
  没有意外,只剩下平静。
  谭桢已不想再发出叹息,她吸了一口气又轻缓地吐出, 垂下眼睛,手搭在身侧, 以相当平稳的语调问出她在做好最坏打算后推演了无数遍的问题。
  “此阵无解?”
  “或许有解。然而我们不知解法,那就与无解无异。”
  妖族不传秘法之所以是不传秘法,是因为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血屠大阵的存在。它只在妖族之间传承,人对它了解极少,就算参透了,这么阴损的招数恐怕也没人敢去施展。
  哪怕是在妖族内部,学会这个阵法的也只有少数几只妖,可能只有屹立在巅峰的少数妖皇和妖皇的后代知道布阵方法。孔朔是妖皇,知道不足为奇。谭闻秋来历神秘,极有可能是某位强大妖皇的后代。
  随着天柱的竖立,旧时代的妖魔被吸入天柱之下,只有从天柱内逃出来的大妖,才能将上古时代的残酷阵法复现出来。
  “你说谭闻秋什么时候发动大阵,取决于她的目的。那你可对她的目的有所了解?”
  商悯徐徐讲述:“妖族的转生大法是有使用限制的,一只妖一生,基本上只能用一次。谭闻秋逆转转生大法,去除了它的施展限制,竟可多次转生,这不合常理……若要弥补使用限制的缺陷,便需要支付大代价来平衡,例如用人命去填补,或用他物来献祭。”
  “转生大法本是妖族走头无路之时才会施展的,谭闻秋转生的次数如此之多,是用什么东西弥补了秘法亏空?”
  谭桢一点即通:“大阵?大阵就是为此准备的?”
  “我在阵法上不是很精通,毕竟初学。但是许多阵法的原理是相通的,这血屠大阵,或许是她积攒转生力量之用……”
  商悯看到的阵眼果实之中有胚胎蠕动,这很难不让她产生联想。果实并非蛟卵,不是用来孵化,那就是用来吃的。
  “积攒力量的过程中,如果大阵受击,引发血池躁动,那么它就会转化为屠城大阵,对于谭闻秋而言一举两得,进退皆可。”
  商悯本想,如果布置大阵的目的单纯就是为了杀人,那么谭闻秋发动大阵的时间必定会在五年之内,因为她要想冲击天柱就必须在五年内灭亡谭国打散一国气运。
  可一看那个果实,商悯就知道谭闻秋布置血屠大阵的目的并不单纯,它上面蕴含着的力量或许是谭闻秋化形所需。
  某种程度上讲,这对于峪州人来说甚至是一件好事。
  大阵之力积攒不易,如果果实没有成熟到可以让谭闻秋采摘下来的地步,那么她或许会忍那么一忍。
  “谭桢,还请早做决断。”商悯面色沉重,“此时已确定大阵就在脚下,铡刀已经在我们的后脖颈上了,三十五万人……何去何从?”
  她不能替谭桢做决定,谭桢才是谭国的国君。商悯只能提出建议,可是如此境况她也想不出什么具体的解决办法,只能笼统地说上一句:“当断则断。”
  断什么,何时断,这是个问题。
  商悯看着谭桢,想知道眼前之人作为国君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这不仅是一个保一国百姓还是保人族大局的选择,还是一个向前向后向左向右近乎都是死局的绝境。
  “迁都……如果大阵只在峪州底下,那谭国可以迁都!”谭桢脸色苍白。
  迁都,是可行。
  可就如迁移民众的方案一样,几十万人的迁移,不仅需要时间,而且动静根本就遮掩不住,消息一旦传到谭闻秋耳中,她就会知道自己血屠大阵的秘密已经泄露。
  届时,摘不摘果实还重要吗?秘密泄露的那一刻,大阵就已经不再安全,谭闻秋恐怕会当机立断,立刻发动大阵屠戮百姓。
  这都相当于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是名副其实的死局。
  谭桢垂下头,声音极低:“事到如今,我还有的选吗?我与这地上百姓能选的,怕是只有何时死吧?”
  “五年之期,如果五年之内没有打退大燕,谭国守住一小片国土,或许可以勉强维持天柱。如果五年之内谭国国灭,天柱也会危在旦夕,峪州人同样要死于妖孽之手。”
  她话语愈轻,眼中狠意愈深。
  “不迁都,百姓死。迁都,百姓死……”
  谭桢久久不语,而后突然发问:“商悯,如果触发血池躁动,那么谭闻秋积攒的阵法之力,是否就会消散了?”
  “没错。屠城与转生之力,谭闻秋只能二选一。”商悯道。
  谭桢眉目低垂,沉默了许久许久。
  “我决定了。”她几乎是一字一顿,“谭国要迁都,连同国都之内的百姓一起迁走。”
  “若谭闻秋发动血屠大阵屠城,我与城中百姓共存亡,人死我亦死,大阵中积蓄的力量,谭闻秋别想拿到手了。血屠一旦发动,伤亡恐怕甚为惨重,对我谭国士气打击更是恐怖……可是,仍不得不迁都,这比等死要好……尽管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固然可以赌谭闻秋看重转生胜过屠城,赌她不会轻易发动血屠大阵……可这就相当于将三十五万人的命系于敌人一念之间,将谭国的命运寄托在诡异莫测的妖魔之心上。”
  “不能决定如何生,起码要决定如何死。”她眼角有泪痕划过,“作为国君,我既无法为百姓谋生路,便要做到与百姓共存亡。”
  商悯深吸一口气,在这一瞬间,她无比理解谭桢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比无能更可怕的是怯懦,比不能更恐怖的是“不敢”!不敢做决定,害怕做错误的决定,每一道命令都关乎国运,每一项决策都牵动几十万人的生命,如果对了,自然皆大欢喜……如果错了,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那么责任谁来承担?
  不做决定,就永远不会错。不去做任何多余的事,出事后也不必承担首过。
  谭桢当然也怕自己做错决定,也更加明白做错决定会导致什么样恐怖的后果……于是,她也做好了承担错误的心理准备。即,付出自己的生命。
  身无他物,唯有一死。
  如果谭桢什么都不做,就那么稳坐峪州城,等待谭闻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动血屠大阵,几十万人身死,后世或许会评价为“谭公不查,以致酿成灾祸”。一旦谭桢动了,做出了迁都的决定,而谭闻秋提前发觉,发动了血屠大阵,旁人则可能会说“谭公鲁莽,惊动妖孽,招致大祸”。
  一个是失察,一个是主责。
  “谭公不能死。若你与全城百姓共存亡,死在了峪州血屠大阵之中,你会获得什么?”商悯面无表情,冷静发问,“请你想想,告诉我。”
  谭桢一愕,竟然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会获得什么?她从未想过获得什么……只是她想,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的。
  “你死了什么都无法获得,甚至不一定能留下忠义为国的名声。”商悯道,“你为自己的错误负了责,谭闻秋失去了一个大敌,峪州没了三十多万人口,除此之外什么都无法获得。你的死,不能带来弥补,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更不能让死人复活,只会让谭国的伤痕变得愈加深刻。”
  “谭桢,听我一劝。假使屠城发生,你也不能死,你得咬牙活着。”
  谭桢茫然问:“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活?”
  “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选死选活的本质,是如何为此事担责,以何种方式弥补错误。”商悯平静地直视她的双眼,“旁的大道理我不去讲,你也是明白的。我只讲那么一句——你要是死了,你指望谁替死掉的谭国人报仇?谭国的残兵败将们?还是我身后的武国?”
  “莫要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你不是早就明白的吗?”
  商悯钦佩守城而死的将领,钦佩以身殉国的君主,但前提是他们的死确有意义,不管是在表达宁死不屈的精神,还是不愿摇尾乞怜的风骨,这都是有意义的,是对敌人的深刻嘲讽。
  可是谭桢殉国,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令亲者痛仇者快,他日史书留名,或许会寥寥几笔写上“谭公仁厚爱民”之类赞扬的话,然除此之外呢?
  “两眼一闭是最简单的事情,只要想,现在就能闭。对抗妖魔是最难的,不是两眼一闭就能完成的。许多百姓的眼已经闭上了,谭桢,你的眼睛也要闭上吗?”商悯如此问,“让他们死而瞑目,才是你该做的事。”
  谭桢默然良久,“竟被比我小的孩子教育了……”
  倒像是,回到了父亲还活着的时候。
  商悯劝她必要时带兵流亡,和劝她不要殉城,是基于同一个道理。
  活着才有希望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仇人还活着,你却死无葬身之地,能甘心吗?不如抱此残躯拼上性命,哪怕只能咬下敌人的一块肉,也比什么都不做就死去要强!
  然而对于谭桢来说,如果三十万百姓真的没了,她今后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蒙受着莫大的屈辱,背负着三十多万条性命,负重前行,苟延残喘。
  其实时至今日,谭桢已经在背负人命了,战争进行的每一秒,征兵令下发的每一天,她都在为此深深地自责。
  商悯迟疑片刻,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像要为她传递力量。
  “为什么是仁善之人在为战争背负罪孽?谭桢,你又不是发动攻谭之战的罪魁祸首,你寝食难安,谭闻秋却高枕无忧,想到这一点,你更应该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活着,等待有朝一日,亲手将那妖孽拉下宝座。”
  第196章
  谭桢总算迸发出了一些斗志。
  正如商悯所说, 她还有太多没有完成的事,某些责任只能她来背,某些事情只能她来做, 国君有国君要背负的东西。
  她要背负的东西,不会随着她的死亡而转移到别人身上,只会因她的死亡而被埋葬。
  某些事她不去做, 不会有人替她去做,所以她只能活着, 哪怕是苟活。
  人族着实没有时间可以去浪费。
  谭国更是各方势力角力的战场,谭国上下都被这巨大的漩涡裹挟着, 无法脱身。
  “胡千面……”谭桢嘴里吐出来这个名字。
  迷茫挣扎过后,该解决的事情依然要解决。妖魔在外头游荡,她们方才思考的是长远之事……虽然或许并不长远, 而现在则要思考眼前之事。
  “他不会离开谭国吧?”她声音低沉, “我们还要抓他吗?如果抓了他,谭闻秋会不会更受刺激?她本就想亲自来救, 而我们无法分辨这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也许她没打算来, 抓了胡千面就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真的会来……”
  商悯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这个问题自她得知谭闻秋想要亲自来西北之后就在心里面翻滚。
  胡千面……如果胡千面没有离开西北……不,他当然不会离开。
  因为涂玉安还没救出来。
  哪怕他只能等待, 只能在峪州外围徘徊,他也不会离开,商悯比任何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
  如果胡千面没有走,那么要试着抓他吗?
  如果抓到了他……如果抓到了他……
  一道亮光似乎突然从眼前迸发, 商悯如遭雷击,愣在了当场, 紧接着来到她脑海中的是狂喜。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拖延的办法,蒙蔽谭闻秋的办法,我们不一定能完全骗住她,但一定可以让她来到的时间拖延那么一段时间,哪怕只有几天!”
  极度的亢奋让商悯脸上表情都有点变形了,她跳了起来,简直想要大笑三声。
  谭桢对她投以震惊迷惑的目光,没忘记问:“什么办法?你倒是快说啊!”
  “抓到胡千面,活捉!必须一击必中,快到极致,不给他任何联络外界的机会!”商悯微微咬了下牙,却又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这让她脸上的表情带了一分若有若无的狂,“胡千面和谭闻秋必然是有及时联络手段的……抓到他,掌握他们的联络手段,就可以据此布局……”
  谭桢忍不住皱眉,“抓到他又有何用,难不成我们还能扮成胡千面去联络谭闻秋,让她相信涂玉安已经被他救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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