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所以,百思不得其解的历史医学研究者们对参与了这次任务而无法苏醒的审神者们进行了全息检查,终于提出了某种假设——返回过去的审神者以半灵状态维持存在,然而,作为历史中并不存在的异物,他们无法承受自身与彼时之间巨大的时间压差,稍有行动就会就会被那压力沿着阶差的方向撕扯、倾轧。虽然身体上没有留下这种损害的痕迹,但其实灵魂的完整与稳定已经遭到了破坏。
  审神者甫一转醒,还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睁开眼睛,就听到满屋子大大小小的声音不约而同响起。
  “主……主人醒了!”
  “感觉怎么样?”
  “哪里疼吗?”
  “饿不饿?”
  “……行了,别都一起说话。”药研警惕地瞥了一眼黑压压挤了一圈的人群,以免有哪个没轻没重的家伙靠得太近把人碰着了。
  在主人无法醒来的那几天中,刀剑们由于担心过甚而无法注意到这些,如今主人略一动弹,反而更显得整个人只是被子里小小的一窝,不堪一触似的,让人有点心惊。
  审神者还有点迷迷懵懵地不知身在何处,所以迟迟未作回音。一时无法细数,但从她探知到的灵力来看,大概整个本丸都挤在自己的床边了。尤其把她从敌军本丸救回的那一队人,好像连战装都没顾得上脱换,就那么遍身血污地不知等了多久。
  毕竟,他们最初得知主人无法当日返回本丸时,只以为这和往常那些时政举办的例会、集训、研修会之类的活动没什么两样。“就当审神者大人是去修行了吧,不日就会回来的。”就连来自时政的狐之助也是这么说。
  但那一夜尚未过半,另一位未参加“修行”的审神者却火急火燎地私自出现在本丸,抓着他们便说:如果你们不立即动身,她就回不来了。
  他们原本真的只是安心等待着主人像之前一样安然返回,等来的却是急赴前线的同伴们飞书传回的主人重伤的消息,以及几天之后,从医疗中心送返的那个昏迷不醒、遍体鳞伤的主人。
  无法接受被欺瞒的愤懑,还有后知后觉的揪心与自责,但是当看到主人慢慢睁开双眼时的样子,这些情绪忽然都败退至极边极远的一隅里。
  因为此刻唯一重要的,只是她又回到他们身边了。
  “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让审神者执行战场任务?”
  “该死的……政府不是应该保证你的安全吗?”
  “为什么要派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为什么没让我们也一起?”
  “我们不是为此才成为你的刀的吗……”
  从清光声音中余下的颤抖,大概能想象得出他担心得发红的眼眶,和失落自疚的神色。
  “敌人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等到刀剑们发泄似的一股脑问完,审神者才在稍微缓和了一些的气氛中,让自己露出一个平和的笑。
  “没关系,并不疼的。”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便松了口气,还算过得去,听起来没有那么惨不忍闻。身上的伤看来确实得到了妥善救治。况且如今回到了本丸的灵力场中,耗尽的灵力也已经恢复了殆半。
  审神者又补上一句:“灵力可以封住痛觉。”
  其实不能。但是,没有必要让他们太难过。
  刀剑们闻言,没有反驳,只是有些沉默。
  怎么可能不疼?将主人救出的那一队刀剑已经向他们转述过,那两柄匕首是怎样把主人的身体钉在墙壁上,他们到达时已经几乎流尽了血,满目猩红。背上还有一处砍伤,显然是掩护他人时不意背向敌人所致,从肩胛裂往另一侧的腰际。如果不是主人是以半灵状态返回过去,仅这一处刀伤就足以要了任何一个人类的命。
  不论是受伤还是流血,他们都是为了让主人不必经历这些才战斗的……可是,在他们一无所知、力所不及的地方,主人不知遇到何等可怕的遭际,身陷囹圄,还受了致命的重伤。
  如果连主人的安全都保全不了,这样到底还算什么部下……?
  审神者能察觉到他们的异样,然而,就在方才刚一醒来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了一件不得不立马着手安排的事,因此无法让他们久留。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再次开口时,没有回答部下们先前的一连串发问,而是改换了往日里下达任务的口吻。
  “都退下,然后,帮我把狐之助叫过来吧。”
  就算声微气弱,说得轻言慢语,也仍然是命令。
  主人自醒来后看上去就有点神不守舍,隐隐地总让人觉得哪里有种不自然感,而且几乎没有向他们看过一眼。不过,就算刀剑们因此而忧心忡忡地不大情愿离开,主人的决定依然不可悖逆。
  * * *
  “狐之助,大家都走了吗?”
  审神者看上去有点奇怪,问的也是个有点古怪的问题。一望而知,除了她和管狐,御所内早已空无一人。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审神者轻轻点头。然后在她的要求下,狐之助对任务结束至今的现状进行了说明。
  “看来是彻底失败了呢。”听完狐之助的汇报后,审神者说。
  “不,至少我们首次了解到了时间压的危害性。原来深入过去会对审神者造成难以弥合的伤害,也极易惊动检非违使,这些都是极为宝贵的情报。参与本次行动的各位审神者大人都是为新的战斗方式探索前路的先驱者,对此,政府感怀至深。”
  审神者对这番宏论很难说有多大兴致,只是问道:“有减员吗?”
  “万幸的是,此次行动暂未出现审神者阵亡。”暂未——还有人正在重伤抢救的意思。
  不论如何,哪怕是以时政对战况的误判为前提,这样的结果都糟糕得难以收场。看来政府接下来应该会考虑让审神者以其他方式介入战场,亲临前阵这条路肯定是行不通了。
  “还有,狐之助,”审神者说得很轻,“我从醒来开始,就一直看不见。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什么!?”狐之助也极震惊,“除了这个,还有其他异样吗?”
  审神者摇了摇头,被恢复未久的意识所接管的身体中仍然存在着某种失控感,连她自己也不太确定这具身躯到底是否正常运转着。
  狐之助见状,立马联系医疗中心为审神者安排进一步的身体检查。然后,它转向仍然卧在床上的审神者。
  “审神者大人目前的身体状况,要告知刀剑吗?”
  审神者思考了片刻,一声不答。狐之助理解她的担忧。在主人的力量有所衰弱的本丸会发生什么样的严重事故,他们都对这样的案宗早有耳闻。
  “总之,我会先上报这个情况。请审神者大人好好休息。”
  狐之助说着,一卷尾巴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 * *
  从赶来报信的那位审神者的只言片语和狐之助的闪烁其词里,本丸的刀剑们对这次没有向他们透露却导致了主人重伤的任务有了一个概括且负面的印象。那就是主人似乎是因为本身的灵力资质十分优秀,才成了时政这次铤而走险的行动中的小白鼠。对于这种拿着自家主人当作后果未知的试验素材的行径,刀剑们自然愤怒得出奇。
  所以,当那只来自政府的管狐要向他们进行现状告知的时候,刀剑们对它没有半点好看的脸色。
  “目前可以确认的是,由于时间压差的侵蚀,审神者大人暂时失去了视觉。经过详细检查后发现,也一并失去了味觉。由于不管是身体还是灵力都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希望诸位可以在审神者大人完全恢复前坚守职责,继续加强本丸的安防工作。”狐之助严肃地说出了自己刚从医学检测报告上看来的结论。
  刀剑一片惊诧。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主人身负重创的恶耗之后,还会有这样的消息接踵而至。
  痛心,震怒,难过,恐慌,罪疚,惭恧……审神者能觉知到无数情绪正汹汹袭来。刀剑们的灵力与她自己悉出一脉,就算目不可见,也能切肤地感觉到他们纷纭不宁的心绪。
  “没关系,可以恢复的,”审神者及时出声,“现在就已经好多了。”
  她想让自己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一些,所以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但那张凄白的脸上,失去光芒的眼中空空尽尽,有种洞然无神、令人不安的美丽。目光好像看到哪里,哪里便坍空了一块,反而让人更加锥心。
  附着重力一般的沉默。刀剑们仍然肃立着。
  感觉到他们的目光交汇在自己身上所产生的强烈的对焦感,审神者有些无奈地道:“别生气呀,”她的部下们那样怒火中烧,首当其冲的狐之助已经在她手边吓得全身发抖了,“虽然是政府指名的任务,但是我自愿的。”
  “……可是,主分明是被利用了!”长谷部终于忍不住出声驳道。其他人也纷纷应声。
  “他们贪图主的灵力,又利用主一时心软,在敌方意图都没探明的情况下就把主送到那种险境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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