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平日看你弱不禁风,今天手脚倒麻利。”
“皇兄是夸我么?”苻晔笑着说,“皇兄能推我就能爬,我自然跟着皇兄走。”
他又是伶牙俐齿甜言蜜语,但苻煌没有说话,却伸手蹭了一下他的脸颊。
他们一行人到了梨华行宫,宫内诸人都在南大门内恭迎圣驾。
章太后道:“晔儿,你随哀家来。”
话音刚落,便见秦内监跑过来,躬身说:“陛下请殿下住正阳宫,有事相商。”
苻晔看向太后,章太后摆摆手,只对双福等人说:“好好伺候王爷。”
行宫很大,夜间烛火光亮有限,四下里都是黑胧胧的,山风也大,周围树林呼啦啦作响,竟然冷的厉害。苻晔到了正阳宫中,苻煌并不在,听说周相和大理寺卿并刑部官员都匆匆赶来了,他们应该还在商议此案。
正阳宫是皇帝寝宫,收拾的十分洁净,只是地方大,人太少,有些冷清。
苻晔等了很久,倦意很重,也累得很。
他身体素质还是太差。
庆喜他们生了火,殿内才渐渐暖起来,他困意上来,没等到苻煌回来,就先睡着了,半梦半醒间醒来,就见苻煌坐在榻前看他。
“皇兄。”
“睡吧。”苻煌说。
庆喜他们都不在了,围屏将床榻围住,暖融融的热气,只是外头风有些大,听着就很冷。这里并不是苻煌睡觉的地方,旁边还有个寝榻,跟他的睡榻用插屏隔开,苻晔实在太困,便又睡过去了。
他的头发就那样在枕头上散开,脸依旧很白很瘦,下巴有些尖,但眉毛浓长上挑,有了几分男子的英气,他在太后和诸位大臣之间向来端方守礼,今日表现确实令人刮目相看,像是有其兄必有其弟。
他身为天子,身边这个位置普通人站不了,皇室的人又不愿意站,如今苻晔站上去了。
想想要是苻晔同他一样行径,像他说的那样,无论他这个皇帝做什么,他这个王爷就跟着做什么,那真是叫他热血沸腾。
他伸出手来,想摸他的脸,蹭了两下,竟觉得自己手指过于粗糙,却又故意用指腹薄茧轻轻刮蹭。
等到苻晔第二天醒来,看见一身新袍子摆在他身边。
“这是陛下的常服。”
虽然是常服,但是龙纹和亲王的衣服不太一样,亲王衣服上的龙纹是四爪龙,称之为蟒,皇帝的常服龙纹更多,且是五爪龙,龙的形态也更威严。
苻煌确实任性。皇帝的衣服都敢给他穿。
苻晔没敢穿,依旧穿了自己有些脏污的袍子出来。
行宫雾气重重,天色尚早,他先去拜见了太后,这才回来,在正阳宫门口看到苻煌负手而立,站着看他。
他给苻煌行了礼。
苻煌道:“你倒是守规矩。”
苻晔以为他是说自己的礼仪,笑说:“皇兄要是不让我行礼,我也可以不守规矩。”
苻煌道:“去把这身脏衣服换了,看着碍眼。”
“我没带别的衣服。你的衣服,我不能穿,怕被母后和百官看到。”
苻煌说:“朕太宠你了,敢抗旨了。”
雾气漫漫,他神色疲惫,清冷,实在看不出他这人是不是在玩笑。苻晔就回到宫里,换上了苻煌的衣服。
苻煌身量比他长许多,好在庆喜将衣服收紧,腰带一系,倒也勉强算合适。
只是苻煌的衣服用料珍贵,但看起来很素。
不是苻晔的审美。
穿好给苻煌看了看,苻煌看了好一会,似乎却很喜欢,说:“以后在宫里,都穿我的吧。”
苻晔忙说:“我才帮皇兄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皇兄不赏我,怎么还要害我!”
苻煌唇角似乎抬起来,又垂下去,他的嘴角总是有一点往下压的趋势,叫他看起来有一种苦大仇深的严厉,整个人的筋骨都和这寒冷的春晨融合到一起了,肃穆,清冷。
苻煌语气颇为宠溺,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第21章
他们回到殿里,苻晔问:“石像的事调查的怎么样了?”
苻煌说:“寺里的和尚说,石像是几个外地来的信徒花钱从河里捞上来的,给佛像塑金身的也是他们,但是几个人用的路引都是假的。”
在古代,普通人出行都需要路引,路引上会注明姓名、籍贯、出行目的和原因等信息,如果是商人,还需要注明货物情况。但定州靠近京城,审查更为严格,要无人察觉地把这么大的石像运过来也并不容易。
看起来是团伙作案。
外头淅淅沥沥,竟然下起小雨来。苻煌见他愁眉不展,便说:“他们已经有了线索,此事你不用再管,我听宫人说,这行宫后面的海石榴都开了,你去折几枝给我瞧瞧。”
苻晔想到自己今天算是第一次参与政事,苻煌虽然宠爱他,但参政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事又非同小可,自己的确不应该过度参与,于是叫庆喜拿了雨伞,便带着他们往行宫后面去。春雨濛濛,放眼细雾一片,行宫内外的草木冒着蒙蒙的绿意,举目望去除了柳枝青青,便只有行宫外头那一大片的海石榴花了,湿漉漉,异常夺目的红。
他多摘了几枝,让双福给太后和章太夫人都送了一份。路过红华宫的时候,忽然看到紧闭的宫门。
宁太妃住在孤岛上,她的宫殿向来安静,只是此刻宫门紧闭,却有几分死寂,临岸已经冒绿,这岛上依旧是干枯的芦苇,从前觉得这芦苇甚美,此刻却觉得这岛仿佛与世隔绝,连春也到不了这里。
他捧着花站在湖堤上,身上是苻煌的衣袍,十分素净,宽宽长长罩在他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因此手里的花更见湿艳,春水澄净如一面苍绿的镜子,冷冷照着人影,便有倒影与他双脚相抵。
他在湖岸上站了好一会,春雨天风冷,冻得他手脚冰凉,他又想起了丽太妃,更觉得这行宫冷寂。
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冒牌王爷以后是什么结局。
“这里风冷,殿下早点回去吧。”庆喜说。
苻晔这才往正阳宫去。
到了正阳宫外,看到门口有几个撑着伞的年轻男子,衣着华贵,仪表不凡,见他来,都忙向他行礼。
他一眼就认出了谢良璧,果然是贵公子中的贵公子。
苻晔点头,问道:“谢相在里面?”
谢良璧大概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搭话,忙躬身道:“是。”
苻晔走了两步,回头叫道:“谢良璧。”
谢良璧愣了一下,躬身:“殿下有何吩咐?”
苻晔和身边内官都捧着红艳艳的海石榴花,雨珠子淋在上面,像淋了一层胭脂,但苻晔立在那里,便叫人什么花都看不到了。
苻晔笑道:“我有看到你的诗,写的真好。”
谢良璧一愣,急忙躬身,因为没想到苻晔会提到这个,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耳朵瞬间就红了,等他抬起头,苻晔已经向大殿门口看去,殿门打开,谢相等人大臣正从殿里出来。
谢相等人向他行礼:“王爷。”
苻晔点点头,脸上依旧淡笑,说:“诸位大人辛苦了。”
他带着内官走远,谢良璧将雨伞举到谢相头上,回头又朝苻晔看了一眼,听到谢相叹气,才轻声问:“陛下如何决断?”
即便已经出了正阳宫,身边的刑部侍郎周奎说话依旧很谨慎,说:“陛下向来雷霆手腕,以威治天下。”
谢良璧说:“陛下此举,甚为不妥。”
谢相立马瞪了他一眼:“你是金甲卫,休要做份外事。”
谢良璧没有说话,只又回头朝正阳宫看了一眼,只看到苻晔进入了大殿之中,陛下身边的秦内监笑盈盈恭顺接过他手里的海石榴。
双福从紫阳宫送花回来,回来禀报说,太夫人病倒了。
章太夫人已经快八十岁了,此行劳累,又受了惊吓,今早醒来就有些不适,太后亲自侍候汤药,苻晔也在旁随侍,直到晚膳时候才出来,刚出了门,就在紫阳宫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良璧独自撑着伞站在那里,看到他出来,垂首说:“微臣有事求见殿下。”
苻晔朝他走过去:“找我?”
谢良璧点头。
他戴着黑色漆纱的幞头,赭色圆领窄袖袍服,袍服的前襟是金甲侍卫标志性的圆形虎纹,黑色革带束着窄腰,被雨夜的宫灯一照,愈发显得玉树临,光洁分明。
谢良璧问道:“殿下可听说陛下如何处置那妖像涉及到的相关人等?”
苻晔看着他面容有些晃神,问:“如何处置的?”
此时有宫人路过,苻晔又往前走了几步,庆喜撑着雨伞,冷眼看向谢良璧。
谢良璧道:“杀了六人,下狱数十人,包括善缘寺的僧侣和定州诸官。”
苻晔顿了一下,正色说:“妖言惑众之行,上动摇国本,下迷惑民心,背后更不知是何居心,不以雷霆手腕如何震慑诸人?皇兄此举,并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