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桦林的永恒夏日》作者:joyceone【cp完结】
  简介:
  献给永远的阿列克谢·安德列夫和普里皮亚季的孩子们“阿列克谢·安德列夫对普里皮亚季的记忆开始于1973年的冬天,那时候他只有十岁。”
  “我这次采访的目的不是切尔诺贝利,我想听的是另一个故事。”
  1973年-2006年 核工程师 x 作家
  标签:欧风 正剧 破镜重圆 冷战 苏联 强强 竹马竹马
  第1章
  门房敲了很久的门,那扇在一天中大多数时刻都紧闭的房门才缓缓打开。
  开门的是个一脸倦容的年轻人,他脸上带着淡青色的胡茬,身上拢着松垮的衬衫,强打着精神的双眼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人。他让门房想到了时常光顾旅馆大门的黑色野猫,时刻防备着所有来来往往的人类。
  门房透过缝隙看到房间的木质地板上堆满了使用过的稿纸,书桌的一角上放着点着的电灯和一台还夹着稿纸的打字机。他猜测这个神秘得像猫一样的房客几晚都没合过眼,现在或许不是打扰的时候。
  “先生,楼下有您的电话。”
  “电话?”年轻人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仿佛对这个词语的发音感到不确定。从之前的交流来看,这个年轻人的法语并不标准,但足够用于沟通,门房猜测他是苏联人,刚刚楼下打来的电话解开了这个谜团。
  “来电的是个女士,说要找一个名叫阿列克谢的先生,我告诉他我们这儿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客人。”门房紧接着补充,“他接着说他要找的那个阿列克谢是个有着金色卷发蓝眼睛的苏联人。”他看向了面前人一头有些杂乱的金色卷发和带着红血丝的蓝眼睛。
  其实这个年轻人入住的时候给了门房一个名字,他自称皮埃尔,这个典型的法国名字像是他从口袋里随意翻出来的一个糖果。门房并没有细究,他在乎的只有这个客人慷慨的小费。
  这个可能叫阿列克谢的年轻人听到门房的补充后,收回了脸上犹疑的神情,没有犹豫地跟着他下了楼。
  旅馆大堂的黑色公用电话安静地放置在接待处的木制方桌上,表面的呼吸灯规律地闪烁着。门房看到阿列克谢拿起了电话,大堂里一些拿着行李大声说话的客人挡住了门房的视线,这些客人大声嚷嚷着要办理入住。就这么半分钟的时间,待门房再次看向阿列克谢的位置时,他看到这个疲惫的年轻人已经挂断了电话,但他那只细瘦的手依旧放在听筒上。阿列克谢一直低着头,保持这个姿势站了很久,看起来像一棵快要折断的幼树。
  他好像在颤抖,门房以为自己看错了。
  吵吵嚷嚷的客人们陆陆续续上楼了,大堂再次安静下来,门房犹豫着是否要上前询问阿列克谢是否需要他的帮助。但这个看起来异常悲伤的客人逐渐转过身向他走来,这几步似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门房看到阿列克谢的眼睛里有泪光,但他似乎丝毫不在乎被人看到这副窘迫的样子,应该说,他那一刻看起来对任何事物都不在乎了,如果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在这个时候掉下来碎在他身边,门房觉得他的表情也不会有丝毫变化。
  “不好意思,我需要提前退房,我现在就收拾行李。”阿列克谢的声音很轻,门房差点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好的,先生。”
  门房看着阿列克谢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上了楼,没过多久就带着行李走了下来,看来他带的东西并不多,或许那台打字机是他最大的物件。
  阿列克谢在前台结清账单正欲离开的时候,桌上的收音机突然开始播报新闻,内容主要是关于苏联政府打算再建一座原子城,选址在位于普里皮亚季东北部的斯拉夫蒂奇。因为信号不好,收音机发出的声音并不十分清楚,门房看到阿列克谢的脚步因为这条新闻而停了下来,但他没有转身,只是站在那安静耐心地听。他的背影看起来孤单极了,黑色的大衣在他身上像乌鸦的两只翅膀。
  前台昏昏欲睡的接待人员不耐烦地关掉了收音机,带着电流声的新闻戛然而止。阿列克谢像是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提着行李慢慢走到了旅店的大门口。门房听到挂在墙上的钟机械地叫了起来,六点整,夜色逐渐合了下来,他目送着阿列克谢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巴黎秋天的傍晚。
  门房后来再也没有见过这个来自苏联的客人。
  第2章
  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安德列夫对普里皮亚季的记忆开始于1973年的冬天,那时候他只有十岁。这个年幼的苏联男孩有着一双看起来总是带着笑意的湛蓝色眼睛,是来自法国的母亲带给他的。身为作家的母亲刚刚病逝不久,阿列克谢的父亲就找到了一份物理教师的工作,地点在刚刚建起的普里皮亚季中学。
  这是一座十分年轻的城市,宽阔的街道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两旁整齐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枝干苍白而细长,放眼望去城中没有任何高楼大厦,房屋低矮且整洁,像一个个方正的木盒子被放在街道旁。车站对面较高的那栋建筑的屋顶上贴着一块写着“光荣属于列宁!”的红色标语。
  或许是因为积雪,阿列克谢和父亲在巴士站等了很久才看到笨重的车从道路尽头缓缓驶来,男孩用手把毛线帽往下拉,想要盖住自己快要冻僵的耳朵,无聊地开始观察自己呼出来的白雾。
  “阿列克谢,提好你的东西,准备要上车了。”父亲有些无奈地出声提醒。
  阿列克谢背起放置在长椅上的书包,书包上挂着一个棕色的布熊,是母亲用从旧棉袄里取出来的棉花做的。他给布熊取名叫加布里埃尔,和那个上帝的使者同名。他擦了擦加布里埃尔身上的雪花,待巴士停稳后跟着父亲上了车。
  车上的乘客看起来都很年轻,大多是中年人,是为这个刚刚建起不久的原子城注入的新鲜血液。他和父亲也是这股“血液”中的两个红细胞,阿列克谢这样想。
  车厢里的暖气让阿列克谢很快入睡,让他根本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这个他未来将要生活的城市。没过多久,巴士骤然的刹车让睡梦中的阿列克谢毫无防备地前倾,额头撞在了前排座椅的塑料靠背上,男孩睁开眼睛,惊恐地发出抱怨声。
  父亲有些好笑地用手揉了揉阿列克谢的额头,顺势摸了摸他浅金色的头发,“别害怕,阿廖沙,那只是个刹车,我们到新家了。”
  阿列克谢坐直身体,用手擦干净车窗上的水雾,外面灰白色的世界越来越清晰,他又在干净的玻璃上哈了一口气,在一小片雾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待名字逐渐消失在车窗上后,阿列克谢跟着父亲排队下了车,几栋灰白色公寓肃穆地伫立在眼前,他眯着眼睛抬头看向屋顶,觉得这建筑几乎和背景阴沉的天空融在了一起。
  父亲一把搂过阿列克谢,用手指着公寓第三层楼右侧空荡荡的阳台,“记住,阿廖沙,我们的公寓在列宁大道,那栋楼的三楼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阿列克谢注意到三楼左侧的阳台上放着几个光秃秃的花盆,看起来他们对门的公寓已经有人入住了。
  帮着父亲把一件件的行李搬上楼后,阿列克谢冲进自己的那个房间,把行李中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取出来。公寓里面已经放置着一些简易的家具,阿列克谢的小房间里有一张床和一套木制书桌,唯一的窗户上蒙着灰,他把房间的每个角落仔细擦拭干净,将书包里的东西放置整齐,他带的东西并不多,主要是一些书,以及一台母亲留下的有些陈旧的爱马仕打字机。将床铺好后,阿列克谢把身体埋进有些冰冷的被子里,打算续上那个被刹车打断的美梦。
  傍晚的时候父亲敲响了阿列克谢的房门,刚睡醒的男孩揉着眼睛把门打开,父亲看着眼前干净明亮的房间露出满意的微笑,他一直为有一个听话懂事的儿子而感到骄傲。
  正当父子俩准备把中午剩下的面包将就着当晚餐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父亲把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有一双严肃的灰眼睛和梳得一丝不苟的深棕色头发。阿列克谢有些畏惧地看着他们的访客,他记得父亲跟他说过,他们对门的邻居是沃尔科夫主席一家,他管理着普里皮亚季市的规划委员会。可以说,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崭新的城市,是沃尔科夫主席一手培养起来的“孩子”。
  两个大人互相握了手,各说了几句体面的问候,随后沃尔科夫才把目光转向一直站在父亲身边安静且认真地听着他们谈话的阿列克谢,他用宽大的手摸了一下阿列克谢的脑袋,手的力度就好像是在随意抚摸一只温驯的绵羊或者猫咪,阿列克谢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决定把这个新邻居写进他最新的小说里,并给他安排一个古怪的身份,邪恶的巫师或者是别的什么。
  “晚上好,小男子汉,我的太太邀请你们去我们家用晚餐,我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儿子,你们一定会相处得很融洽。”
  阿列克谢装作腼腆地眨了眨眼睛。父亲当然没有拒绝这个和新邻居互相了解的机会,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带着阿列克谢跟着沃尔科夫走进了对面的公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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