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这封信写得很仓促,这一切来得太过于突然,我来不及收拾自己的情绪。希望你一切都好。
  你的瓦列里
  阿列克谢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深深叹了口气。他感到惘然,仿佛小奥莉佳的体温还留存在他的双臂上,婴儿奶香味的鼻息还萦绕在他的鼻尖。阿列克谢怔坐了一会儿,铺开一张信纸开始写回信。
  ——
  暑假开始的时候阿列克谢去火车站接瓦列里。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次阿列克谢可以自信放松地站在瓦列里的身边,不用藏着掖着任何秘密。
  阿列克谢双手插兜,想着摆出一副松弛自然的样子等待瓦列里,他想象着他们会像爱情电影里上演的久别重逢那样在人流里慢慢走向对方。但事实是,他在出口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他想要等到的那个人。一波又一波的旅客涌出来,人们行色匆匆地与他擦肩而过,一个接一个,但都没有他熟悉的那个身影。阿列克谢有些着急了,刚想上前向工作人员询问,那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阿列克谢转过身来,瓦列里站在他面前,莫斯科清晨的阳光柔和地披在他身上,他棕色的发梢泛着橘黄色的光,灰色的瞳孔也在阳光的作用下镀上了一层暖色。他眼中带笑地注视着他。
  阿列克谢屏住呼吸。我会把这幅画面写下来,写进小说里,他心想。
  “我从另一个出口出来,你等了很久吗?”瓦列里面带愧色地问。
  “不,一点也不久。”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后,确认没有人在注视他们,犹豫着给了对方一个不熟练的拥抱,
  “你为什么一直在笑?”瓦列里问。
  “你来莫斯科我很高兴。”
  瓦列里没有料到这个回答,压着嘴角忍不住的笑走在阿列克谢身边。
  他们选择了阿列克谢初访莫斯科时住的那家旅馆。阿列克谢依旧能清晰记得那几晚的煎熬。他心怀鬼胎似的在小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一边悄悄观察瓦列里的反应,瓦列里看起来心无旁骛地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眺望远处的莫斯科河。
  “你在看什么呢?”阿列克谢走上前,坐到瓦列里身边,他能闻到他白衬衫上淡淡的柠檬味。
  瓦列里没有回答,转过身来看着身边的阿列克谢。他们的脸凑得很近,瓦列里的下巴还留有须后水的味道,带着薄荷和植物的香气,阿列克谢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上去。瓦列里抢先握住了阿列克谢的手腕,吻住了他的双唇。阿列克谢愣了一下,身子稍稍后仰,拒绝了这个吻,瓦列里有些受伤地抬眸看着他。阿列克谢神秘地笑着摇头,起身将窗帘拉上,房间暗了下来,阻挡了阳光和任何可能的危险,像是啮齿动物的安全洞穴。瓦列里的目光追随着阿列克谢,在看到他的动作后刚想说些什么,阿列克谢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跨坐在他身上,俯身低头吻了他。瓦列里没有料到他的举动,身子僵硬了片刻,随后用手搂住了阿列克谢的腰,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阿列克谢停了下来,盯着瓦列里的瞳孔,像是痴迷于里面的精密构造。瓦列里似乎有些不满戛然而止的亲吻,他站起身来,将阿列克谢推到床上,俯身继续吻着他。阿列克谢闭上眼睛,瓦列里的胸膛贴在他身上,他和他的心脏离得如此近,他能感受到两颗心脏的剧烈跳动,他恍惚间觉得他和瓦列里在此刻融为了同一个人,拥有同一颗悸动的心脏。
  不知不觉间,瓦列里将手伸进了阿列克谢的衣服里,温热的手像是有自主意识的生物,缓慢温柔地游走在他的肌肤上,慢慢探向了他的腹部。阿列克谢突然睁开眼睛,伸手遏制住了瓦列里在他衣服底下的那只手,再用力推开了他。
  “瓦列里。”阿列克谢忍不住喘气,对着面前的人摇摇头,却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瓦列里立刻停了下来,迅速起身,没有任何怨言和追问。“抱歉。”他轻声说,转身去拉开了窗帘。阳光倾泻进来,阿列克谢看清了瓦列里的脸,泛着红晕的脸上带着刻意装出的镇定神情。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走进了卫生间,随后里面传出水龙头的水流声。
  ——
  他们一起到附近的餐馆吃午饭,选了一个靠窗的安静位置。瓦列里似乎依旧对刚刚的事情感到尴尬,看起来胃口不佳。阿列克谢反而泰然自若,不停吃着侍者端上来的牛肉汤和烤肉饼,一边问起了伊万和索菲娅。
  “我上周收到了伊万的来信,索菲娅的身体好了很多,126医院的工作很忙,让她可以逃避丧女的事实和对奥莉佳的思念。父亲希望索菲娅好好养身体,说他们还年轻,还会再有孩子的,而且是健康的孩子。”
  说到这里,瓦列里停顿了一下,他没有告诉阿列克谢的是,伊万在信上还说,他们的父亲多次跟他提到,希望他的弟弟能够尽快把喜欢的姑娘带回家,并在大学毕业后就立刻结婚。
  瓦列里看着阿列克谢,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没有继续说话。
  阿列克谢没有注意到什么,他点点头,继续吃桌上的蜂蜜蛋糕。
  “伊万之前察觉到我们之间的不对劲,他问我为什么我们不经常在一起了。”阿列克谢抬头看着沉默的瓦列里,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所以在你意识到我的感情后,为什么第一时间和我一样选择了逃避?”
  瓦列里叹了一口气,“阿列克谢,我只是感到迷茫,毕竟在这之前,我没有爱上过别的男孩。”
  侍者在这时候端来两杯红茶,他们心照不宣地同时保持沉默,像情报间谍般谨慎小心,待侍者走远后再继续对话。
  “你会感到害怕吗?”阿列克谢问。
  “现在?还是过去?”
  “过去和现在,以及将来。”
  “我只是对我自己感到迷茫,但对于爱上你这件事,在我认清自己的那一瞬间,从来没有过迷茫和胆怯。”
  阿列克谢放下即将送到嘴边的茶杯,抬眼对视上瓦列里的眼睛,后者郑重认真地看着他,仿佛刚刚他们之间交换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件关于我的秘密。”
  “什么?”瓦列里好奇地身体前倾,凑了过来。
  “我想现在吻你。”
  瓦列里愣了一下,随后身体坐直靠在椅背上,装作严肃地皱眉。
  “注意公共场合,安德列夫同志。”
  阿列克谢笑了起来,瓦列里也忍不住看着他笑。侍者过来服务的时候,不明白两位之前一直保持缄默从不交流的客人为什么突然间同时在笑。
  ——
  吃完午饭后,他们沿着莫斯科河散步,瓦列里陪阿列克谢逛了一会儿书店。在下午六点的时候他们登上了一艘观光游船。
  登船是阿列克谢的主意,因为听说晚上八点左右会有烟花,游船是观赏烟花的极佳位置。
  游船的甲板上放着十多张桌子,侍者在这些餐桌上穿梭着送上茶水和点心。瓦列里点了一瓶苏维埃香槟,阿列克谢点了一盘水果,里面有切片苹果、去籽橙子和一些糖腌樱桃。瓦列里递给阿列克谢一根雅瓦香烟,帮他点燃。烟雾袅袅升起,消散在空中,阿列克谢抽了口香烟,从桌上拿了块苹果,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瓦列里,我觉得这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日子了。”
  瓦列里给他倒上香槟,气泡在玻璃杯里翻腾,发出阵阵破灭消逝的声音。
  “我们还年轻,阿列克谢,人生还长着。以后还会有比现在好得多的日子。”
  “等我们变得很老,老得皮肤皱在一起,老得要拄拐棍的时候,还可以来这里坐船,那个时候我肯定会想起你现在说的这句话。”
  “这听起来像一种文学写作手法。”
  “那我希望它是纪实文学。”
  “这个夏天会给你的创作提供灵感吗?”
  “当然。”阿列克谢说,“我想到船头去看看。”
  于是他们起身走到船头。沿岸冷色调的斯大林式建筑静静伫立着,映照在微波粼粼的水面上,修道院的金顶在夕阳下闪闪发光,驶过的游船将金顶教堂的倒影打碎,夕阳又把这些倒影重新缝补好,将一切归于宁静。
  阿列克谢把身子倚靠在甲板边缘的栏杆上,目光盯着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城市的轮廓。瓦列里安静地站在一旁抽着香烟,看风景的同时忍不住转头看几眼身边的阿列克谢。天色逐渐变暗,船上的灯亮了起来,建筑和街灯也都陆续被点亮,莫斯科在夜晚重新焕发生机。
  回餐桌的时候瓦列里遇到了学校里的同学,他停下来与他们攀谈,阿列克谢在简单致意后独自回到餐桌上。在吃了几块水果后,他对面突然坐了个人,他一抬头,手上的动作僵住了。
  鲍里斯穿着一件棉质米色衬衫,一条灰色长裤,抽着香烟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自然地端起桌上的香槟给自己的杯子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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