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介意吧?”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阿列克谢问。
“叶莲娜吵着要来看烟花,她现在在和一群姑娘们闲聊,天啊,我终于能清静片刻了。上船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们,我不是个扫兴的人,所以没上前打搅。”
鲍里斯的语气很暧昧,阿列克谢皱着眉头看着他,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是经常给你写信的那个人吗?”
“你在监视我?”
“不,别紧张,我只是在取信的时候习惯性翻看收信格,以防漏拿信件。不要这么严肃,阿列克谢。我只是觉得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好奇过我为什么和叶莲娜交往?”
“我不关心别人的私生活。”
鲍里斯看起来有些失落,他叹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姿势,身体凑前,压低嗓音。
“我想和你讲一个故事,你知道第121条刑法吗?”
阿列克谢没有接话,鲍里斯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我有一个与我同龄的邻居,我们一起长大,他的父亲也是一名克格勃官员。今年冬天,有人目睹他在一家酒馆和一名男子接吻,那个人给他的父亲带来了照片。他的父亲把这些照片扣下,毫不犹豫地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那些‘医生’来抓他的时候我就在门的背后,透过猫眼目睹这一切。他抓着栏杆面容扭曲地嘶吼,哭喊着请求他父亲的原谅,她的母亲躲在一旁无助地大哭。我甚至有好几次觉得他看向了门背后的我,在向我请求帮助。”
“我吓得发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在那儿,看着他被押走。”
“我的父亲这时候走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他跟我说:‘他们太过宽容,本应该把他和他的同性恋朋友一起送去坐牢,第121条刑法会好好处置这种渣滓’”
“我这个时候才知道,和他接吻的那个男孩没有这么‘好运’,他被直接秘密逮捕关押,只因为他在公共场合亲吻了一个克格勃的孩子。”
鲍里斯说完,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阿列克谢愣在椅子上,香烟烧到手指也浑然不觉。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把叶莲娜当作自己的伪装。叶莲娜知道吗?”
“不是伪装,阿列克谢,我在试图矫正我自己,你明白吗?抢在他们把我扔进精神病院、牢房之前。他们的治疗方式是关押、服药和电击,我不敢想象他会经历这些。我害怕有一天我也会跪在门口挣扎着向我父亲求饶,我能想象到,我可怜的母亲可能会为我哭上一场,我的父亲和哥哥只会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与他们无关的精神病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不要误会,阿列克谢,这是一个善意的提醒。”
鲍里斯话音刚落,瓦列里走了过来。
“晚上好,这是你的朋友吗?阿列克谢。”
鲍里斯站了起来,拿起了自己的酒杯,“晚上好,我是鲍里斯·梅什科夫,阿列克谢的同学。”
“瓦列里·沃尔科夫,阿列克谢的朋友。”
在听到“朋友”这个词的时候,鲍里斯露出心知肚明的神情,转头看了一眼阿列克谢,“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祝你们拥有愉快的夜晚。”他扬了扬手中的酒杯,大步离开了。
看着鲍里斯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瓦列里转头看向阿列克谢。
“你们聊了什么?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阿列克谢有些失魂落魄地摇摇头。这时候远处传来巨响,数朵彩色的烟花绽放在他们头顶,游船上的人们欢呼尖叫起来,烟花照亮了阿列克谢苍白的脸庞,一朵接一朵在他蓝色的瞳孔里绽开又凋零。甲板上有人在用音响大声放着音乐,一群年轻人站起来随着音乐跳舞,瓦列里兴奋地拉起阿列克谢加入了雀跃的人群里。
阿列克谢回过神来,努力朝瓦列里扬起微笑,他眼睛的余光注意到不远处站着的鲍里斯,后者搂着叶莲娜的腰,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目光像是黑夜里突然顶在他后背上的一把匕首。
几个姑娘挤在阿列克谢的身边,挡住了阿列克谢的视线,那把匕首消失了。他心不在焉地观察着周围人尽兴的笑脸,烟花绽放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像炮声和枪响。
——
游船结束后他们回到了旅馆,阿列克谢一路上都在搪塞瓦列里的疑问和关心,门关上的那一刻,瓦列里看起来生气极了。
“阿列克谢,你不能把所有心事都藏在肚子里,像孩子一样等着别人来猜你的心思。你应该信任我。”
阿列克谢依旧不说话,瓦列里抓住了他的手腕,强迫他转过身面对他。
“告诉我,那个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叫鲍里斯是吗?他跟你说了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从瓦列里的口中说出来,阿列克谢怔住了,瓦列里眉头紧锁,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阿列克谢吻住了他。
这个吻来得很突然,像猝不及防的海浪。瓦列里愣住了,双手不知所措地垂在身侧,不知如何是好。阿列克谢依旧急促地吻着他,双手摸上了瓦列里的腰间。
“停下,阿列克谢,停下。”瓦列里喘着气命令道。
阿列克谢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想要继续这个吻,双手开始解瓦列里的衣扣。
瓦列里用力抓住阿列克谢的肩膀,强行把他推开。阿列克谢睁开眼看着他,脸上带着哀求的神色。
瓦列里越过他,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再走到门口,摁灭了头顶的白炽灯。屋子里一片漆黑,瓦列里走到阿列克谢面前。
“好了,你可以继续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无奈。
阿列克谢走上前亲吻他,学着瓦列里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抚摸他。他们在黑暗和喘息声中探索、触摸着对方汗湿的身体。当阿列克谢把手伸到瓦列里腹部的时候,瓦列里喊了他的名字,仿佛是一声警告,阿列克谢置若罔闻,手继续往下探了下去。瓦列里倒抽了一口气,翻身把阿列克谢压在了下面。在瓦列里进入阿列克谢身体的时候,阿列克谢用双臂紧紧抱着身上这具温热的身体,把脸埋在瓦列里的颈肩部,仿佛想把这个人锁在他的身上,融进他的皮肤、血液里,担心他消失在他面前。
他们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流逝的,阿列克谢半梦半醒间看到瓦列里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他昏睡过去,跌入梦的深渊里。
——
第二天阿列克谢醒来的时候,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他看到瓦列里赤裸着上半身站在他面前,嘴里叼着一把牙刷,身上带着肥皂的香味。
“你昨晚一直在哭,说梦话。上帝啊,我以为你生病了身体不舒服,把我吓坏了。昨天的旅程有这么糟糕吗?”
阿列克谢摸了摸还有些湿漉漉的枕头,站起来吻了吻瓦列里带着胡茬的脸颊。
“没有,只是噩梦罢了。”
第11章
1979年12月,阿富汗战争打响。苏联通过塔斯社对外发布声明,称此次入侵为一种“国际主义任务”,是一场为了支持阿富汗人民建立社会主义国家的“维和行动”。
学校里关于这场军事行动的讨论很激烈,以鲍里斯为首的学校共青团成员积极在教学楼各处张贴宣传标语和招贴画,画上的列宁举着一只手,一旁写着“军人们,让我们来加强祖国南方边界的防御”。
他们还在学校广场举行演讲宣传活动。鲍里斯总是参与其中,他有能力调动起台下听众的情绪。
“我们的红军不是侵略者,而是帮助阿富汗人民摆脱帝国主义压迫的解放者。阿富汗正需要社会主义的光明,而我们有责任将这种光明带到那里。”
阿列克谢站在人群里,手里拿着一张刚刚接过的宣传单,看着台上振臂高呼的鲍里斯,刺眼的阳光模糊了他的视线。
“如果我已经毕业了,一定会成为战地记者,亲自记录下这场正义行动。只可惜我现在只是个学生,但我依然会尽全力去发挥我的价值。”鲍里斯在演讲后接受了几个记者的采访。他的演讲稿和采访记录很快被刊登在莫斯科各种杂志和报刊上。
——
1980年初,阿列克谢回到普里皮亚季。沃尔科夫夫妇在伊万公寓对面的体育大街旁为瓦列里租了一套新公寓,沃尔科夫主席认为小儿子已经长大,需要学会独立生活。如此一来,阿列克谢可以更加光明正大地和瓦列里见面。
战争的消息蔓延至每一个角落,普里皮亚季的书店门口的报刊售卖处也堆积着最新战况。阿列克谢躺在瓦列里公寓里的床上,翻看着今天刚买的《消息报》,报纸头版上印着一张黑白照片,里面的苏联士兵坐在一辆洒满了鲜花的装甲输送车上。下面的文字记录了苏联驻联合国代表奥列格·特罗扬诺夫斯基对于联合国要求苏联撤军这一决议所发表的声明,主题依旧围绕着“正义行动”这个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