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死”这个字眼,听的贺麒麟身体一颤,彻底脱了力,垂着头跪在病床边。
  他借着肩膀的缝隙,看到蔺飞飞已经被梁纯芬骂到面色僵硬苍白。
  离开前,她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阿姨。”
  她可是蔺飞飞啊,一言不合能踹到别人脸上的小霸王。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怎么会受这种委屈?
  如果不是因为他,梁纯芬是不是也不会被气到生病,甚至有生命危险?
  贺麒麟的手又在抖,但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他意识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件错误的事,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殆尽,像被人抽走了灵魂。
  街坊邻居之间的消息传的很快,简然和高锐生很快得知了这天晚上发生的事,当时他们联系不到鹿鹿哥,只能先去找蔺飞飞问清楚细节。
  蔺飞飞的表现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冷静得多,把当天晚上的情况一五一十全盘托出,听到蔺飞飞被梁纯芬指着鼻子的那些话,简然心惊肉跳,安慰她说:“其实梁伯母不一定是那么想的,她这人就是这样,平时人都挺好的,就是一牵扯到鹿鹿哥学习的事,她就口不择言,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说,你别往心里去。”
  “是啊。”高锐生接着说,“不光是你,我们,甚至连我妈和简然她妈,都因为鹿鹿哥学习的事跟梁伯母吵过架,真不是你的错。”
  “其实我还好了,你们不是早就跟我说过吗,他妈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还能怎么办?”蔺飞飞的语气里担心多过于愤怒,“就是我现在联系不到贺麒麟了,你们要是能看见他就跟他说一声吧,我没事,让他不用担心,还有不要一个月的时间就高考了,让他先以高考为重。”
  简然听完稍稍愣了一下,她忽然发现,蔺飞飞变了。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都不用太久,就一年前,她还在对梁纯芬破口大骂呢。
  原来,在这一年的四季更迭里,每个人都在悄无声息地成长。
  这样的蔺飞飞,简然就放心多了。
  现在她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去想办法安慰鹿鹿哥。
  鹿鹿哥一直都很温柔,而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温柔,简然担心这样的事情一出,他会把所有的事情都算在自己头上。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高考,简然怕他压力太大。
  然而,当简然想从简微的房间里再想翻下去找鹿鹿哥的时候,发现他家挂空调外机的位置被封死了。
  金属栏杆,像关犯人一样,把鹿鹿哥和他们分割来开。
  他的窗户,还能看见太阳吗?
  简然眉头紧锁,叹了声气,默默把这件事放在心底,打算等到一个月以后再说。
  时间一晃,春夏更迭。
  今年的高考,附中仍然要被占用成高考考场,鹿鹿哥又一次要去参加高考。
  和去年不同的是,梁纯芬没有再组织给鹿鹿哥加油助威,他们几个也都决定不去打扰他,避免给他太大的心里压力。
  这十几年鹿鹿哥是怎么过来的他们每个人都看在眼里,所有的事情,都不如高考这件事重要。
  没上学的三个人聚在徐陈砚家,分明是最清闲的人,却紧张的好像是坐在高考考场一样。
  根据鹿鹿哥平时的分数,估他今年新高考制度应该是能考上700分,只要不出任何意外就行。
  因此,他们四个人中每当手机里碰出来类似于“高考没找到考场”,“高考忘带准考证”之类的信息,就要跟着紧张一把,生怕这个人是贺麒麟。
  所幸都只是瞎担心,每个新闻点进去,照片都是一张陌生的脸。
  这样就行了,他们几个放心下来,这样就只需要等着鹿鹿哥胜利凯旋,考上燕大的好消息就行了。
  然而,当时吃着阿姨洗的水果,一起说着“放心了”的几个人,怎么都没想到,他们这一生,再也没等到有关于贺麒麟高考的任何消息。
  因为贺麒麟自杀了。
  为了高考奋斗了十三年,除了邻居之外没有任何朋友的贺麒麟,死在高考的前一天。
  根据后来梁纯芬的回忆,6月6号那天晚上,大概八点多的时候,他说想回学校拿一张草稿纸,稿纸上写着数学大题的思路,梁纯芬说送他去,他说不用了,电瓶车没电了,两个人骑不过去。
  梁纯芬说好,早点回来。
  然后贺麒麟就再也没回来。
  当天晚上10点,在潮河夜钓的人在河里发现了一具男尸。
  尸体约为18岁到20岁之间的男性,脚下捆着大量的石头,疑似抛尸。
  可当民警调取当地监控后,惊讶地发现,他
  是自己捆绑着石头跳下河的。
  跳下去的瞬间,少年脸上竟然是解脱的表情。
  凭借录像,警方很快定位到死者身份并通知家属。
  梁纯芬接到消息的时候人在学校和保安争吵,说她的儿子肯定是在学校里,让保安放她进去找人。
  到河边,看到尸体的那瞬间,梁纯芬眼泪甚至都没来得及流出来,直挺挺地昏倒在路边。
  幸亏警察眼疾手快,否则她倒下的地方正好有一块坚固的石头,可能性命一同不保。
  梁纯芬醒过来的时候人也是懵的,两眼发直,嘴里念念有词说这是梦,把自己缩在病床上,谁叫都不起。
  所以街坊邻居们都是两天后才得知的这个消息。
  小区里不少爷爷奶奶是看着他们这几个孩子长大的,一听到贺麒麟没了,几个奶奶都跟着“哇”地哭出来。
  而对于简然来说,死亡这个词,离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本该是一件很遥远的事。
  她还在想着怎么把蔺飞飞不介意的事告诉鹿鹿哥,她还在想着怎么安慰鹿鹿哥让他不要把自己怪到自己头上。
  她想等鹿鹿哥高考后他们是不是终于可以一起去游乐园了,她想去游乐园他会不会和蔺飞飞牵手,和女生牵手的鹿鹿哥又是什么样子。
  她还在想,鹿鹿哥高考完会不会接着写小说,她想看舸一和丽娥的后续,当然,不止是她,还有网上原来那么多追更的读者。
  现在告诉正在想这些事的简然,鹿鹿哥……死了?
  除了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有一瞬间的惊愕,简然后来更多的感觉是不知所措,以及太不真实。
  甚至有简微离家出走威胁父母这事在前,简然在想,鹿鹿哥是不是也在假装自杀,吓吓梁伯母啊?
  这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直到她在灵堂之上,看见鹿鹿哥的黑白照片,才消失。
  溺水而亡,没有任何求生迹象,尸体被腐臭的河水泡发肿大,他们谁都没能看见鹿鹿哥的尸体。
  只有在灵堂之上,看见鹿鹿哥依然在笑的照片。
  音容宛在。
  简然这一刻,忽然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
  他说话的声音,他摸她头的触感,他把她送的礼物收起来的动作,他递给她稿纸时有意往后拽一下的力度。
  他笑起来微微下垂的眼角,他指尖做题磨出来的茧子。
  每个样子,每个声音,每个触感,简然都记得,甚至好像随时都会再发生一次。
  可是,他却永远离开了。
  他没了。
  简然抬头看向高高挂起的那张黑白证件照。
  那张照片,是简然和徐陈砚陪鹿鹿哥一起去拍的,就在他们去报过案的那家派出所附近的照相馆。
  还记得那天高锐生要看小卖部,所以去的人只有他们三个。
  贺麒麟穿了件浅粉色的短袖,拍照的人说不行,证件照必须要穿深色的衣服。
  回家换衣服太麻烦,正好徐陈砚穿了件黑的,简然站在墙角给他俩挡着,让他俩在她身后换衣服。
  身后俩人推推搡搡半天,时不时还拿胳膊戳到她一下,简然一边回头,一边不耐烦地问:“你俩换好了没有啊?”
  她的眼睛被两只同时抬起来的手盖住。
  简然无语地抿嘴:“阿西吧,谁没看过你俩啊!”
  那是九个月前。
  他们去的时候天气还好好的,拍照的时候室外忽然打雷,三个人都没打伞,拍完他俩衣服都没换,抓紧往家跑,但雨点还是在他们回家之前掉下来了。
  树叶在飘零,云朵在下坠,她一边跑,一边笑着把鹿鹿哥拽到身前。
  可是,可是!
  可是现在,那个心甘情愿被她拽到身前,就算知道自己是在遮风挡雨也还是笑的哥哥,怎么死了啊!
  简然终于忍不住,在贺麒麟的遗像前,失声痛哭。
  第52章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简然和身边的朋友们过得都不太好。
  数不清的夜晚,他们一想到贺麒麟就在哽咽。
  每次以为自己已经哭到没有眼泪的时候,出门看见他们曾经一起玩过的木马,走过的路,眼泪都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像暴雨一样撒在脸上。
  梁纯芬无法接受贺麒麟的离开,她无法接受她培养了这么久,即将见到结果的消息树苗被连根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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