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她没有刻意避开贺麒麟留下来的一切,她不断刺激自己,一遍遍地撕心裂肺,她希望自己赶快疯掉。
她恨自己还能这么清醒地活着,她恨自己能清醒地感受到儿子离开后每一天的呼吸。
就这样,她活到了开学前一天,却还是正常的。
没办法疯掉的梁纯芬开始强迫给自己洗脑。
她告诉自己,贺麒麟没有去世,他只是在房间里学习。
或者,他在学校里,他在补课。
他们没见到面,只是因为错过。
梁纯芬就像没事人一样,从夏到秋。
邻居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慢慢的,对她开始像从前一样,只是默契地敢在梁纯芬面前提起贺麒麟,
梁纯芬也从不进贺麒麟的房间。
直到有一天,梁纯芬想到,贺麒麟房间新加固的栏杆应该拆掉,不然太阳进不来。
她踌躇许久,打开了那扇门。
一封给妈妈,落款贺麒麟的信,赫然出现在他书桌的窗台上,用多比的手办压着。
晒了几个月,纸张由于干涩,声音格外清脆。
亲爱的妈妈:
展信佳。
嗨,妈妈你好,我想,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房间里了。(或许在,哈哈,吓吓你而已,如果你被吓到了,请你知道我并不在)
这一年,或者是曾经的许多年,我都曾经思考过我做的这件事,是对还是错,是让更多人快乐,还是让更多人悲伤,一直都没能得出一个可信的答案。
于是,我决定不再思考,直接做出这个自私的决定。
妈妈,你那么辛苦生下我,又这么努力照顾我,作为被你生下来的小孩,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我实在是一个太差劲的孩子,和别人相比,我的注意力太难集中。
我似乎总想出门,似乎总想和朋友一起,始终没办法全神贯注放在学习上。
我常常在想:为什么简珂叔叔做得到,去年我们班的包玥玥做得到,就我做不到?
我为什么一直要辜负妈妈的期待?
梁纯芬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直到眼泪从她的指缝溢出来。
“不是的啊,不是的。”她两只手一起,把几个月前的信贴在胸口,像抱孩子那样,“你没有对不起妈妈啊,是妈妈,是妈妈要把这些压力释放在你身上,该死的是我啊!”
妈妈,我做这个决定,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不要怪任何人。
没有人改变我,都是我自己。
我做不到的事情太多,我自己也很痛苦,我只想解脱。
我想,我不是一个适合学习的孩子。
我不想高考,我想到高考我头皮都发麻。
我知道,我做出的决定很自私。
所以我真的希望,我解脱了以后,妈妈你可以再要一个。
弟弟也好,妹妹也好,可以陪着你就好。
这也是我之前犹豫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放心不下你。
你身体不好,年纪又一点点大了,总是需要一个孩子在身边照顾的。
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这个孩子不是我。
妈妈,我爱你。
我像爱空气一样爱着你,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离开难过。
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够好的孩子,这样的孩子,不值得你难过。
我只是一个想要自由的废物。
妈妈,我想肉丸了,不知道离开咱们家的这些年她过得这么样,我先去找她了。
记得照顾好自己,记得不要总是生气。
此致:
敬礼。
永远爱你的,贺麒麟。
看到这封信的第二天,梁纯芬忽然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一个人去墓地,打开贺麒麟的墓碑。
这个小区传到小区里,大家议论纷纷。
“为什么要打开啊?不是刚下葬吗?”
“梁姐别不是要去陪他儿子啊?啊?贺哥怎么说?”
“梁姐把另一个骨灰放进棺材里了,跟麒麟儿合葬,就是麒麟儿以前养过的那只小猫。”有知情的人说,“小猫的骨灰一直埋在麒麟儿姥姥家的小树坑里,梁姐
自己去挖出来的。”
“呀?那小猫的骨灰还在?”
……
四年前,梁纯芬看贺麒麟考不好,还一直抱着猫,本来只是想给他一个警告,让他直面现实,再接再厉,才把小猫丢出窗外。
她家才二楼,小猫弹跳力那么好,二楼下去肯定没事的,大不了就是当流浪猫。
可是,她没想到楼下会有一楼投放的老鼠药。
肉包被扔下去,身上沾了老鼠药,然后舔了舔自己的毛,当场死亡。
那天夜里,贺麒麟在学习,是梁纯芬抱着小猫连夜赶到宠物医院,哭着把肉包的尸体火葬的。
她从没跟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她一直只觉得那只是她自己的事,是她自己对不起小猫,所以才偷偷把小猫埋起来。
后来贺麒麟的学习比之前更用功,梁纯芬一直以为,她误打误撞,起到了正向效果。
她以为贺麒麟已经忘了这只小猫。
直到她看到那封信。
棺材再度封死。
梁纯芬看着漫天的黄土,喃喃道:“我让肉包陪你来了,在那个世界,你们两个好好地玩吧。”
时间悄然流逝,秋去冬来。
它公平又残忍,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高三以后的学生忙碌起来,尽管是特长班的学生,也要花大量的时间在学业上。
时间慢慢冲淡了一切,包括悲伤。
贺麒麟的离开,渐渐成为一件生活中已知且被接受的事情,简然也在继续忙碌自己的生活。
至于蔺飞飞,尽管她很少和他们主动说起贺麒麟,但是肉眼可见的,她不再像以前那么疯了。
人的一生中,有那样一次的撕心裂肺,就足够瞬间成长。
她开始沉下心学习,练武,话说的越来越少,好像,也很少笑了。
高三这一年,忙碌又平淡,日复一日。
唯一的区别大概只是,今天的太阳是六点四十六升起,明天的太阳是六点五十五罢了。
徐陈砚仍然很少在学校里,难得月考那天徐陈砚来了,一天各种人想找他。
一会儿是学生会,一会儿是团支书,问他各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导致他们三个放学的时候才有机会凑到一起。
冬天的天黑的早,哪怕月考这天放学早,路灯也还是开始亮起。
白天里那些没有由头找徐陈砚说话的学生,一放了学,各个拿出手机,恨不得三百六十度偷拍。:
高锐生感慨:“幸好有嘤嘤“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名声在外,否则我真觉得今天徐陈砚都未必能放学回家。”
徐陈砚听完低低地笑了一下:“那还真是,谢谢嘤嘤了。”
简然领下这份谢意,摆摆手:“不客气啦!”
一起走出校门,在昏黄的路灯下,他们一起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这么多年了,他的模样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尤其是鼻子,他们父子俩一样的高挺,简然以为徐伯伯是来接徐陈砚的,率先上去打招呼:“徐伯伯!”
见了外人,徐成华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然后用严肃的目光瞪向徐陈砚,低声呵道:“走!跟我回家!”
徐陈砚身子僵了一下,但终归是什么话都没说,坐上电瓶车后座,跟着徐成华离开了。
剩下简然和高锐生两个人,二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就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徐成华那个口气,也知道徐陈砚大概是凶多吉少。
两个人一路走到公交车站,简然都想不明白:“躺躺猫每天这么忙,他能出啥事啊?”
高锐生也只能猜:“徐陈砚一直只和他家阿姨住,阿姨还是鹏举叔叔给找的,本来就有点奇怪吧?会跟这方面的事有关吗?”
简然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认真思考了好久:“我记得鹏举叔叔说过,徐伯伯不同意他下棋,但是他都下了这么久了,徐伯伯不会突然来找事吧?”
徐成华不是突然来找事的
他是压根就不知道徐陈砚瞒着他下了这么久的棋!
全程板着一张脸的徐成华把徐陈砚带到了他现在上班的地方。
河谷区,和雨花城相距三十公里,电瓶车骑到后面电池都红了。
这是他为了工作租的房子,不是标准的装修,处处透着简陋。
没有客厅,一进门只有一个小的空置区域用来储物和换鞋。
右手边是厨房,左手边是一个卧室。
书桌在卧室里,电视在卧室里,衣柜、床、书柜,所有生活用得到的东西,都在卧室里。
徐成华进门鞋都没换,把脱下来的外套重重摔到地上:“你不是办理了住宿吗?怎么下了课就要回家?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要回家,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