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的膝盖刚才撞到了地面,疼得要死,微微一动就像是有刀子在割。但她不想表现出来时,没人能发现这点异常。
  但纵使如此,女生裸露出来的皮肤也擦伤撞伤,青紫浮上来,看上去狰狞可怖。她的脸颊侧泛红,操场上的沙子对她的皮肤而言太过粗糙。头发有些凌乱,好像被罡风打过,她的眸子隐在眉骨的阴影下,极冷淡。
  诸伏景光忍不住道:“要不要先去医务室?和山本老师说明情况的话,应该能推迟去禁闭室的时间段。”
  “不用了,”稻川秋说,“早禁闭早完事。”
  “但是你身上的伤……”
  “这些有什么紧要的吗?”
  疼痛在体内乱窜,稻川秋说话越发不客气,直白地指出:“就算紧要,也别忘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少管我的事。”
  她第一次用这样恶劣的语气和他们说话,诸伏景光不禁呆了一呆,反应过来的时候,女生慢慢往禁闭室的方向走,就像初次见面、擦肩而过一样,只给他们留下一个背影。不同的大概是,这次她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们了。
  禁闭室里。
  松田阵平推门而入的时候,稻川秋正窝在角落里,叼着磨牙棒,像只小老鼠,发出“咯咯咯”的磨牙声。
  他先是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接着反应过来始作俑者是谁。在阴暗的房间中逡巡,他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声音的发源地。
  黛黑色的房间中,女生像一团阴影的果实,融入在角落的世界里,对外界不做出反应,松田阵平推门进来,她却连抬头看过来的姿势都没有。
  “……”
  他张了张嘴,想想又怒而闭上了。其实他很想老老实实说一句“对不起”“我错了”,但之前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莫名的胜负欲让他不想做这个打破寂静的人。
  他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发起了呆。
  可磨牙棒被啃咬的声音咯吱咯吱,很有规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屋里另一个人的存在。
  相比起坐立不安的松田阵平,稻川秋在黑暗里算得上如鱼得水。她甚至感到一种宁静、平和、安全。
  小时候因为贫穷,母亲连电费都交不起,入夜后的城市繁华璀璨,稻川秋的家里却漆黑一片。
  母亲把欠费三个月的账单轻飘飘扔到地上,躺在沙发上对着酒瓶醉生梦死。
  她偶尔会趁着这时候,蹑手蹑脚地躲开地上的玻璃渣,在母亲提回来的塑料袋里翻找食物;但更多的时候,她蹲到角落里,找块东西挡住自己,避免被发酒疯的母亲乱扔酒瓶砸到。
  她蜷缩在阴暗的地方睡去,一直到第二天午后,母亲终于醒酒,懊悔地将她从角落里抱出来:“你还好吗?乖乖?”
  她乖乖地说,很好。
  然而,她未必不爱着庇护着她的阴翳的角落。这片可怜的、帮助她被人忽略的地方,对她而言原来代表着安定和幸福。
  稻川秋不怕黑,何况现在还有磨牙棒啃,可以说是较为幸福的时刻。身上的伤在异能力的作用下被大幅压制,疼痛成为习惯之后,就不会给她造成困扰。
  她和松田阵平分别坐在房间的两角,谁也不和谁说话。稻川秋觉得这至少是快乐。
  最后,先开口的是松田阵平。
  “喂……我说,你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黑卷发青年纠结又别扭地开口:“好像烟烧起来……火?你又带着打火机进来了?”
  出乎意料,稻川秋这回没把他当成耳边风,慢吞吞地抬起了头:“没带。打火机被没收了。”
  “那为什么……”有这么浓的烟味?
  松田阵平意识到了什么,站起来寻找烟味的来源。说是禁闭室,但这个房间本是由仓库改造而成,在小部分空出的空间之外,还有大片的木制桌椅被堆在一起。
  松田阵平怀着疑惑,在重重叠叠的桌子间,他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
  又擦了擦眼睛。
  没有看错。他看到了……一片薄薄的、晃动着的却又没有熄灭趋向的火光。
  他僵硬地回头:“这个,也是你的魔术?”
  “不是。我不是说了吗?打火机被没收了。”
  “那这里怎么会有火?”
  “可能是有人纵火,想要把我们两个烧死吧,”稻川秋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恐怖的话。
  你有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啊!!!
  松田阵平有一个瞬间想要冲上去狠狠摇晃她的肩膀,你有没有搞清楚啊?!这里是密闭的废弃仓库啊!
  我们的手机都被收走了。这里离主教学楼偏远、平时不会有人来,门被锁上了、唯一的窗在天花板上,而且根本不能容纳一个人爬出去!
  我们会死啊!
  但现实是他顾不上去摇晃这没心没肺的混蛋了。他动作飞快强硬地扒开桌椅,试图将还没有点燃的可燃物隔离开,但火这种东西是极不讲道理的,一旦出现,便携着不可逆的趋势狂涌向前。
  松田阵平才扒开几套桌椅,就绝望地发现,仓库里面的大量木质桌子已经陷在了火中。火舌舔着燃料,将空气都卷得波动起来,火光打在松田阵平身上,将他脸上每一块肌肉的颤动都照得明明白白。
  救火已经不可能了,仓库里能用到的东西全部都是可燃物,一旦靠近,别说扑灭火势,不给火上添油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松田阵平麻木地将还没有沾上火焰的桌子拉到他和稻川秋在的区域。原本就小的面积越发狭窄,火焰则在这点时间里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卷到了天花板处,“啪啪啪”“呼呼呼”“咯咯咯”,空气爆开的声音此起彼伏,像地狱的哀鸣,凌乱的声音不成形。
  松田阵平抬头看着这片突如其来的大火。
  简直像是在做梦,然而,火真真实实地烧了起来,过不多久就会将他们全部卷进去。
  他想,难道今天真要死在这里了么?
  不,不一定。hagi应该会过来看他,只要撑到了那个时候,hagi发现了情况他们就能得救了。
  而且警校每天都有固定的巡逻人员,这里虽然偏远,但也会有人来。看到窗口冒出的火光和烟,巡逻人员一定会过来查看,他们就能得救了。
  但是hagi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巡逻人员如果一时犯懒不过来、时间拖得久一点……
  能自救吗?对!窗户在天花板上,爬不上去的话那就从门入手,没准他可以把门撬开……松田阵平扑向铁门,从口袋里掏出了几根铁条,这是不久前和萩原研二探讨撬锁技能的时候备下的。此时此刻,他庆幸于自己将它带上了。
  青年在机械一道上极
  有天赋,拆弹擅长,锁对他而言自然也不是问题,虽才涉猎不久,但过了一会儿,他真听到了锁舌“咔嗒”一声,锁开了!
  他大喜过望,小心翼翼操纵着铁条扭转锁向。
  “……”
  半晌后,他呆若木鸡。
  他想起来了,在进入仓库的时候,管理人员掏出额外的铁匙,打开了挂在门上的大锁。
  没错,在门原有的锁上,设计者又在外部添加了独立的铁锁,哪怕屋内的人撬开了门锁,也会因为这铁锁而无法出去。
  “砰!砰!”
  他发狠地踹了两脚门。钢铁造物没有丝毫撼动,反而是他的脚趾在巨力下传来剧痛,也许骨折了。
  骨不骨折也无所谓了。也许他就今天会死在这里。
  ——死亡。
  松田阵平本该对这个名词充满敬畏。生物都该恐惧死亡。不是吗?
  然而,在这关头,他反而不再无能狂怒,回头去看。
  “……”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停的咯咯咯的磨牙棒声终于短暂地停住了。
  松田阵平凝视着火光中的那双眼睛。第三次了。他情不自禁地问,或者是陈述——
  “你真的不怕死……。”
  “死亡有什么可怕呢?”稻川秋无所谓地说。
  火光灼灼,角落里的那个人也被照亮,她的眼睛就像一场轰轰烈烈的化学反应,万物粒子都在她的眼里重组重生,倒映璀璨。
  松田阵平在她眼里看到了狼狈的自己——坠落的世界——即将到来的死亡。
  死亡有什么可怕呢?
  “是啊,死亡有什么可怕的,”他突然咧开嘴笑了,“老子可不会怕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啊!”
  他恶狠狠地说:“哪怕死了,老子也要变成鬼来缠着你!”
  说着,他大步走向了稻川秋。之前束手束脚、因为隔阂而不自在,现在,他好像忘记了前几天的不愉快,停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动作熟稔而理所当然:“膝盖还疼吗?”
  稻川秋歪了歪脑袋。
  她的膝盖受不得冷,也受不得热。仓库内的温度逐步提升,将她的半月板灼得越发不安,疼得要死。
  一只手突然覆盖上来,掌心发凉。
  膝盖的疼痛稍有缓解,但也许只是心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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