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银白色的长发倾泻而下,好像把月亮也藏在其中。
  如同银河一般,冰凉的。
  却又像是月色一般,温柔的。
  无措转身的少女同时伸手,和他一同触碰到发簪。
  “去年夏天...”
  她的声音被烟花碾碎在风里,和服袖口下的小指突然触到他的手背。
  垂柳在爆裂的光影中飞舞伴奏,因为烟花闪烁,他们的脸的轮廓忽明忽暗,睫毛盛着银河碎屑般的星火。
  直到一朵和她衣摆处鸢尾一样的烟花绽开时,她终于看清他喉结滚动的轨迹,浸透汗水的后颈在夜风里蒸腾着薄荷味浴盐的气息。
  “啊!是流星雨啊!”
  他们跟着一起仰头,如同命运一般,一同见证这百年难见的流星雨。
  “据说,流星要经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来到我们眼前。”
  铃音回头看他,翠绿的眼底是银色的光斑。
  “真幸运啊,我们。”
  是啊,真幸运啊。
  来参加他曾经绝对不会主动参加的烟花祭,和他喜欢的人在人堆里哪怕对视都很开心。
  然后,见一场百年难见的流星雨。
  视线相对,在银色流星雨布满天际的瞬间,铃铛突然从颤抖的指缝滑落。
  两双手同时去接的刹那,冰凉的陶瓷触感贴着滚烫的掌纹,漫天光雨在相触的皮肤间凝成琥珀,远处传来金鱼摊主收摊的梆子声,她数着他呼吸的间隙,发现原来他也一样紧张。
  然后,隔着风铃。
  十指相扣。
  伴随着流星的烟花升空时,风铃的余音里混进了水滴坠落的清响。
  他别过头去看渐渐黯淡的河面,她假装没看见映在水纹里的那抹晶莹,只是将手上用来装饰的扇子倾斜,让带着硝烟味的风掀起他鬓角微卷的发梢,也遮住她上扬的唇。
  风动,心也动。
  “去年夏天,我和堂哥一起来的这里。”
  暂时的安静,铃音晃了晃他们相握的手。
  “然后当时我和姻缘神许愿,说想要很多很多的朋友。”
  “现在看来...”
  “神听到我的愿望了。”
  秋夜河面浮着零碎灯影,纸灯笼被风揉皱的光斑正顺着水纹游动。
  她跪坐在芦苇丛边,振袖下摆浸了半寸在凉津津的河水里,浅紫色的鸢尾洇成深紫色。佐久早往青石板上搁苹果糖时,竹签磕出细微的颤音,掌心在衣襟蹭了好几次才敢去碰她的绢带。
  对岸骤然炸开的烟花照亮他绷紧的下颌,金鱼状的光团拖着银穗坠进水面,惊散了几尾窥探月亮的游鱼。
  “说起来,圣臣知道为什么我会邀请你一起参加烟花祭吗?”
  萤火虫从她发间簪着的鸢尾花里逃出来,绿莹莹的光点掠过他滚动的喉结,她忽然发现那些刻意错开的视线里,藏着半枚被晚风泡软的星子。
  她不知道,她此时披散着长发毫无防备的样子落入那心中有鬼的人眼中,又是如何的悸动。
  “要化了。”
  他突兀地开口,指尖悬在糖浆将坠未坠的琥珀色光晕里,视线却只看向她。
  蝉鸣在他说完后突然高涨,裹着潮湿水汽的风卷走尾音,她伸手拿起一串苹果糖,张嘴咬了一口。
  “真奇怪,明明是秋天,蝉先生竟然还在工作吗?”
  “也许是气候原因。”
  捞金鱼的纸网不知何时缠住两人的小指,淋过糖霜的鸢尾花纹路正慢慢爬上他手腕,然后,他握住了他的鸢尾。
  当第二簇烟花在空中绽成垂樱形状时,他沾着糖浆香气的拇指终于压住她袖口的皱褶,河灯晃动的暖光里,两串没来得及吃完的苹果糖倒映在眼底,融化成粘稠的暮夏黄昏。
  “我知道你可以看到妖怪。”
  在她开口之前先开口了,面对铃音呆滞的视线眼底染上了笑。好像连带着把喧闹的烟火声也一起掩盖,消失不见。
  “我也去请教过兄长大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就是夏目堂兄。”
  蝉鸣好像骤然沉寂的瞬间,又一朵金红烟花在墨色天幕炸裂。佐久早的指尖无意识擦过铃音的浴衣袖口,往上,轻轻触碰到她的眼尾。
  “这些年,辛苦你了。”
  “你..”
  铃音刚启唇便被轰鸣声吞没,琉璃色的光瀑映亮她仰起的脖颈,喉间未咽下的苹果糖随吞咽在唇瓣带起水光。
  佐久早凝视她睫毛投在脸颊的碎影随烟花明灭摇晃,攥着衣袖的指节发白,之前掌纹里融化的苹果糖好像融入了心底。
  “小时候总说烟花像打翻的星星罐。”
  铃音忽然侧过脸轻笑,也许是欲盖弥彰,银白的长发在散开后就披散在脑后,被远处提灯染成暖橘色,只有耳侧的鸢尾花还坚强的束在那里,越发显得她像是只有传闻中才出现的貌美精怪。
  “那个时候我和奶奶说,那我就把星星送给她。”
  佐久早喉结滚动着咽下那快要脱口而出的感情,却在她发梢蹭过自己肩膀时踉跄半步,木屐磕在青石板的脆响惊散了脚边觅食的松鼠,黑色的卷发垂落,微微遮挡*住眼睛。
  “本来我以为奶奶可以一直陪着我,直到我长大,直到我再也看不到妖怪的那一天。”
  “最后星星还是没有送出手。”
  紫色烟花绽成藤花雨时,铃音的尾指勾住了佐久早的袖角。
  “圣臣把我放在心上,我好感动。”
  佐久早听见她浴衣下加速的心跳与自己胸腔轰鸣共振,河面好像映出他们交叠的影子——
  他佯装帮忙整理歪掉的扇子,却将绘着不知道是什么花的扇面遮住自己绯红的脸,遮挡视线。
  “因为你也把我放在心上。”
  他觉得自己说的是大实话。
  “你是比我最亲近的亲人,更早发现我情绪的人。”
  所以总是玩笑着帮他解围,在班上也总是一边和他竞争一边带着他融入班级。
  “那个时候我想,怎么会有这样的笨蛋啊。”
  佐久早偏头不看她,自顾自的诉说着自己的心意。
  “明明自己已经很辛苦了,却总好像觉得,朋友的开心更重要。”
  “夏目铃音。”
  “在!”
  “我不想当你的朋友,也不想你为了朋友委屈自己。”
  是被拒绝了吗?铃音低头,唇角下压。
  最后一朵八重菊烟花凋零时,佐久早的拇指正覆在她沾着糖霜的掌心。
  “我想,成为分享你快乐痛苦的那个人。”
  “也想,成为抚平你不安的人。”
  她愣怔着抬头,看到了他眼底绽放的烟火。
  “看得到妖怪也没关系,我已经拜托兄长大人特训了,之后也会继续。”
  “偶尔心情不好也没关系,他们总是觉得我心情不好。”
  “也许我们这样还正好互补。”
  “总之...所以....”
  “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夜风卷着硝烟味的余烬掠过睫毛,铃音突然踮脚凑近他沁汗的鬓角:“那明年...”
  未尽的话语化作温热的吐息,佐久早望着她逃向捞金鱼摊位的背影,喉间梗着尚未成型的诚挚话语,比卡在喉头的苹果糖更滚烫黏稠。
  奇怪,明明刚刚还觉得冷,怎么空气就闷热起来?
  闷热的空气裹着苹果糖的甜腻,木屐踩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混入人群喧哗。
  铃音攥着浴衣袖口的鸢尾花纹样,视线堪堪擦过一米外佐久早被灯笼染红的耳尖。
  “喂,你怎么还不来牵我?”
  等待审判的少年犹如终于等到了满意的答复,大跨步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如同第一次尝试和人亲近的孩子,小心的,牵住了她的手。
  “哼哼,竟然还要我主动...”
  铃音张嘴就打算为刚刚着急跑开的自己扳回一城,烟花升空的炸响惊得她踉跄半步,和服腰带撞上佐久早骤然僵硬的臂弯,鸢尾花香与汗湿的掌心温度在布料褶皱里悄然洇开。
  暧昧无声蔓延。
  “铃音...当心。”
  佐久早喉结滚动三次才吐出完整音节,刚刚想哄人买来的柠檬汽水被握在掌心,因为用力指节泛起青白。
  他目光越过少女发间重新整理好后摇晃的鸢尾花簪,正巧撞见对方慌忙垂落的睫毛,像停驻在溪石上的蝴蝶惊扰了栖息的薄翼,金鱼摊的风铃叮咚作响,水盆里游弋的绯影将月色搅碎成银鳞。
  然后趁夜色偷来一个吻。
  第一朵烟花在墨色天穹绽开时,铃音的指甲陷进掌心的月牙痕,绯色与琉璃色交织的光瀑里,她瞥见佐久早浴衣领口下随吞咽起伏的喉结,烫金流火在那片肌肤投下晃动的暗影。
  这就是...接吻吗?
  晕乎乎的铃音突然被凌空抱起,佐久早侧身挡住拥挤人潮,清爽薄荷的气息混着尚未消散的柠檬气泡,将她的惊呼截断在身后不断绽开的烟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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