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就当她看清楚那玩意是什么东西时,门猛地被人从外头打开了。
  “妈妈!”她大儿子站在门口冲她大喊,“玛…”
  “不是叫你没事不要上来吗?”玛格丽特浑身一抖,下意识往前一挡。
  巴克利脸上浮现出一点委屈来,他最近窜得老快,楼道里光线又暗,等他往边上一让时,玛格丽特才看见站在他后边的玛姬。
  “你是不舒服吗?”玛姬看起来心事重重,但仍然分出一缕心思来关心她,“我敲了许久的门,都没见你开门。”
  “我贪睡,”玛格丽特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绷紧,尽管玛姬眼里只有关心,“等一下,我换见衣服就下去。”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她听见玛姬好奇地叫了一声。
  “咦?你这里怎么有手枪?”
  这种枪她见过,克利夫特有一把,左轮六响,她还用过呢。
  玛格丽特怔了怔,缓缓转过身,僵硬而又带着缓解气氛的微笑浮上她的面庞,这个微笑与西蒙刚才的微笑所差无几,刻意挤出的笑意总是一模一样的瘆人:“就是一小玩意,别人送来给巴克利把玩的。”
  “这枪威力可大了,”玛姬说,“可不是给小孩子玩的。”
  她顿了顿,轻轻说:“玛格丽特,我有些事想问你。”
  “克利夫特的事吗?”玛格丽特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她侧脸避开玛姬的眼睛,伸手把那把左轮六响手枪丢到床头柜里,“我早就警告过你了。”
  “可是……”
  “玛姬小姐,”玛格丽特“咚”地把柜子推上,抬起头,视线越过玛姬落在远处虚空里,仿佛那里有支撑着她说出着番话的坚定存在一般,“您是我的恩人,但这不足以消弥我与崔维斯克利夫特之间的仇恨,提醒你离开他已经是尽到我最大的良心了——再多一分,我的丈夫在地下便永不安息,您说得对,我身子不舒服。”
  玛格丽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如果等她说出“您请回吧。”,基本上也就意味着两个人友谊的终结,玛姬咬住嘴唇,一声不响地把披风系上——她以为会在这里待上个把时辰,便把它脱掉了,低着头离开了。
  玛格丽特立刻软倒在床边,窗帘被紧紧拉着,只透进来几缕微弱的光线,丈夫就站在那道光线中对着她微笑,他有一头漂亮的褐色头发,明亮的黑色眼睛带着笑意,这么多年过去,他是这么年轻,脸上甚至看不见皱纹。
  而她已经三十几岁了,眼神不再明亮,甚至每天早上醒来梳头时会发现齿梳上挂着的白发,玛格丽特泪眼朦胧,望着那道影子,喃喃道:“老天!看看我都做了什么!”
  天很罕见地出了太阳,尽管空气里仍然带着冰霜的气息,但有晴冷的光线照射在大路上,用来拉车的马被拴在路边,晒得懒洋洋地,长长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屁股。
  但这也就意味着会把积雪晒化,玛姬刚走出玛格丽特家的巷子,就差点一脚踩进那车轮碾过后形成的凹陷车辙里。
  这阴晴不定的天气,喜怒无常的人和事快把她给折磨疯了,等到她再次留心周围的环境时,才发现眼前这栋米黄色建筑就是警察署。
  警察署门前有一群人围着,有些看着是棉花厂的工人,身上粘着缕缕棉絮,此外还有几位穿着海员的皮靴,围在警察署的大门前交头接耳。
  走近了,玛姬听见其中一个瘦高个儿说:“这可了不得,我就说他是能杀人的面相。”
  众人齐齐沉默了一阵,而后有个中年人,看样子家中得有好几个孩子要养,皱着眉头说:“那我们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然而玛姬已经呆住了。
  警察署门前的布告栏上张贴着两幅画像,一个瘦得尖嘴猴腮,透露着一副诡异的死相,那是卢布瓦;另一个头发乱得像鸟窝,一脸桀骜不驯,这个是崔维斯克利夫特。
  谁是死者谁是杀人犯已经不言而喻。
  …不是,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玛姬侧过身,试图从人群的缝隙里挤进去,一股油污、汗臭、鱼腥以及煤炭混杂在一起的复杂味道扑鼻而来,冲得她神经一跳一跳地抽痛,她把披风往嘴巴和鼻子上裹了一裹,才觉得喘过气来。
  她定了定神,看见那张告示贴上就这么写着:“死者身体内取出的子弹与凶手所携手枪中子弹系同一类型,此枪类型少见,故判定为作案者。”
  妈的。
  玛姬无声骂了一句。
  混账玩意颠倒黑白真有一手,保守派就该雇佣他去跟自由派人士吵架,保准不会输。
  她想得脑袋里昏昏沉沉,等待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的手已经触碰在那张薄薄的纸上,再过一秒就会被她给撕下来了。
  周围已经安静了许久,人们沉默而困惑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位年轻漂亮的小姐犯的什么浑。
  “哦,”瘦高个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我记得您,船长的心上人。”
  立刻有人向她投以怜悯的眼神,玛姬脑子烧得慌,她迅速收回手,把自己用披风完全裹起来——从他们让出的一条小道中昏头昏脑地挤了出去。
  直到走回家,丢掉披风,把勒住胸和腰的紧身胸衣扯开,她才能吐尽浊气,够敞开胸怀连吸了几大口冷冰冰的清新空气。
  厨房的炉子上放着她早上出去时烧的一大锅水,她抄起木瓢舀起一大勺就往嘴里灌,凉透了的水从喉间直直往上蹿,足以让她脑袋清明。
  安灼拉手里拿着一封信,困惑地歪了歪头。
  “我还以为你不会如此对他上心…”他走过来,把木瓢从她手中拿走,动作熟练得好像已经做过许多次类似的事情。
  “我是被气到了!”玛姬把水吞下去,“现在他们又说卢布瓦是克利夫特杀的了!你和我分明都知道不是这样!这事又与克利夫特没关系,他吃饱了撑得慌才会去掺和呢!简直就是倒反天罡!可那手枪里的子弹又的的确确是一模一样…”
  玛姬咬住嘴唇,她脑子里闪过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安灼拉回过身,往写字台走去。
  “你要干什么?”玛姬问。
  “我还认识那么一个人,”安灼拉头也不回,低头用小刀把信封裁开一个口,“学识渊博,物理、科学、生物样样精通,正巧,他是位医学生。”
  第43章
  拱顶湿润的石壁落下一滴水珠,砸在地面长满滑腻青苔的石板上,这是这间寂静监牢唯一发出的声响。
  克利夫特靠着冷冰冰的墙壁,仰头望着黑森森的拱顶,他曾经试过站起身,可还没等他将腰背挺直,就被那低矮的拱顶给压了回去。
  铁环紧紧锁住他的踝骨,把他困在这个散发着烂臭的草堆上。
  食物从上面丢下来,一天一次,是一块带着霉味的冷面包。
  他的外套在搜身时被剥去了,此时身上只有一件薄衬衫,纽扣掉了个干净。这是一个与海上环境相差无几的地方,他年轻时就住在这样的船员宿舍,潮湿、腥臭,海浪的声音就像缝隙中冷风的尖嚣。
  他能够适应,只是觉得有点冷,有点饿,以及有点渴。
  为了抵制这些身体上的痛苦,他阖上眼睛,凝神细思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番境地。但这给他带来精神上巨大的折磨。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只觉得头痛欲裂。
  牢门外似乎有脚步声响起,鞋跟和拐杖敲击着地面,他以为是那位照常巡查的守卫,这位嗜酒如命的守卫曾吃过他的亏,自此每天都会不遗余力地停留在牢门前破口大骂。
  聒噪得很,但这也是克利夫特计算时间流逝的唯一方式,这里的白昼与黑夜根本无法区分,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知道已经四五天过去了。
  他撇了撇嘴,耐心等待着守卫乏善可陈的咒骂。
  紧接着他听见钥匙转动锁头的声音,牢门嘎吱嘎吱地叫了起来,明亮的、热烈燃烧着的烛光从铁板门后照射进来,有一个黑影在光线里面站着。
  他只看一眼就知道那人不是守卫,更不是那个让他恨不能亲手掐死的恶毒女人,然而光立刻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从眼底沁出泪花。
  “杜朗德,”他闭上眼睛,轻声说,“是你。”
  “否则你以为会是谁。”杜朗德从倾斜的台阶上走下来,端着蜡烛把他整个人端详了一遍,见他只是憔悴了一些,心底便松了一口气。
  克利夫特不回答,转而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一句话也不肯透露。”
  杜朗德在他面前蹲下来,从外套的口子里掏出一块面包递给他,说:“银行给你寄了封信——很抱歉,我拆开来看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埋怨:“在旧船还能用的情况下,你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购买新船向银行借债。”
  “只是尾款而已,”克利夫特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面包,“只要这批货能送出去就足以还清债务。”
  “奥德修斯号被扣留在根西岛,看起来它已经不再是你的了。”杜朗德回答,“我收到许多货主的催问,你有没有收他们的预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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