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古费拉克给了他一个足以信赖的表情。
  “庭长,我可以发言吗?”他问。
  庭长无权阻止律师发言。
  于是庭长怀着不好的预感,干瞪着眼看着古费拉克掏出手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触碰过生肉的手,就像晚宴结束时绅士应有的礼节一样,一边擦手,一边说:“审案官先生的枪所造成的伤口在浅层,且皮肉绽裂的原因是由于撞针放置位置偏差,导致子弹在进入表层前就炸开——没有炸膛是你积福的结果;而克利夫特的子弹伤口在里面旋转着炸开,剖开猪肉里层就可以看见,这种枪伤更难愈合,也更痛苦。哦,对了,各位可以看一眼卢布瓦先生的伤情报告。”
  他开始找那张纸,众人记忆好的很快想起来卢布瓦伤口的模样。
  西蒙此时的记忆力忽然变得优秀起来,他颤抖着,低低喊了一声他的市长叔叔。
  托特律市长怒气冲冲地给了侄子一个眼色,紧接着他沉声说:“散庭,我作为审判人有权决定是否拘押克利夫特,他还欠了债。”
  这句话一出来,听众席一片哗然,录事官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小心翼翼地询问:“这句话要记下来吗?”
  “散庭,”托特律市长又说了一遍,目光紧紧盯着押送的警察,“把人带回去,各位,我命令。”
  德克雷看见他的头儿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钳子一样的大手抓住克利夫特的胳膊想把囚犯扯起来——囚犯稳稳当当坐着,于是他只好给德克雷使了个眼色。
  德克雷有些不甘不愿,但那毕竟是他的头儿。
  他们合力把克利夫特的胳膊往后掰,嫌犯也许是知道反抗无用,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跟着他们走进暗道,头儿赶忙把矮门关上,在给嫌犯肚子一拳的同时骂了一句:“妈的!叫你那么多话!”
  嫌犯闷哼一声,反而嘴角上勾,从喉低发出一阵另人惊惧的狂笑声——德克雷打了个哆嗦,才发现这声音是从门外传进来的,嫌犯此时已经恢复冷若冰霜的脸色。
  大厅里的听众已经被驱散离席,而西蒙的精神在经过起起落落起起的冲击后,已经变地迷醉,他猛地抓住古费拉克的胳膊,桀桀狂笑着:“看,你们奈何不了我,克利夫特仍旧得蹲牢子,我们托特律一家就是弗赛市地位最高、财富最多的人,如果皮埃尔识相的话,最好给我乖乖回来,接受我的惩罚!”
  古费拉克偏过头,神情很平静:“不,惩罚会永远跟着犯罪,你抬头看一眼,上帝凝视着你呢,先生。”
  西蒙才不信这鬼话,他一边咒骂着,一边大步走出法院,法院所处的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当他跨出那道有着忒弥斯画像的大门时,所有人都抬头望看着他,
  西蒙就算再自信也不会觉得自己有如此的知名度,那些目光汇聚在他身上,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
  “看我干什么?”他忍不住大喊,“你们又不是上帝!看我干什么!”
  没人回答。
  西蒙脑子要炸开了,眼前人晃动着,成了一个个令人头晕目眩的虚影,他费尽心思抓住一个人胳膊,那人呲溜一下跑开了,丢下一张小报。
  他抓狂地捡起小报,抖动的目光在上面的大字上停下:“他扣动了扳机。”
  他颤抖着手,翻过另一面:“工厂是他的了。”
  第50章
  公白飞破天荒开了一瓶酒。
  微小的气泡从琥珀色的酒液里冒出来,古费拉克闻着味就过来了。
  “敬大律师,”公白飞笑着给他斟了一杯酒,又扭过头看着玛姬,“你也来一杯?”
  古费拉克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净,本想抢过酒瓶喝个痛快,闻言也看向玛姬。
  玛姬点点头,又摇摇头。
  朗姆酒浓度不低,古费拉克一杯下去便有了醉意,微醺时他的感知更加敏锐,皱起眉头问:“你看起来不大高兴,尽管克利夫特还在牢里,但我们也算打了个胜仗——全在你的精心操划下。”
  安灼拉也走了过来,对于这种半场开香槟的行为,他心里很不赞同,但看在连公白飞都兴致勃勃的情况下,他保持着安静,默默将凌乱了几天几夜的桌面整理干净。
  玛姬在众目睽睽之下,弯下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
  “有些着凉。”她捂住嘴鼻,带着重重的鼻音。
  安灼拉打量了几眼,点点头:“昨天你写完的那篇有关有产者与工厂的文章,我想加上一句话。”
  “你自己写上吧,”玛姬有气无力地说,她从上辈子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熬夜赶过几千几万字以上的论文,现在一提起笔就手腕酸软,“我全权授予你这个权利。”
  只不过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想写上什么?”
  “惩罚人类的压迫者就是仁慈,宽恕他们就是残忍。”安灼拉说,“压迫者永远不会反思,宽恕他们是对被压迫者的残忍,只有压制他们,被压迫者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这样只会传达出一个危险的信号,”公白飞拧起眉头,“致使人民处于危险的境地——你在鼓动他们暴动,但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原因。”
  “难道你要对着资产阶级说我们想要改革,请你们将权利、地位、财产拱手相让,让人民平分吗?”安灼拉抱起双臂,斜倚在门口。
  “是,却又不止,”公白飞把酒瓶放到桌面上,“还有教育…”
  古费拉克趁机偷走了酒瓶,这位狄俄尼索斯溜溜哒哒走到玛姬身边,抿一口酒:“你知道吗,德古费拉克是我的父亲。”
  “德”是贵族出身标识的一部分。
  玛姬看出他不大想参与这场辩论,甚至因这场辩论而显得心情不郁,有心岔开话题,但没等她开口,古费拉克已经自顾自地跳过这段不尴不尬的开*场白。
  “满大街都是有关西蒙托特律滥杀无辜,侵占财产的小报,托特律家该寝食难安了。”他盯着玛姬,瞳孔在阴暗的光线下像猫一样缩起来,“你应该为此高兴才是——但看起来并非如此,克利夫特仍在监狱里,亚当不见踪影,你在为谁担忧?”
  “为我的身体,我觉得它不大妙”玛姬憔悴地说,她走到衣帽架前取下斗篷,帽子挂得高,古费拉克顺手摘了下来递给她。
  “你要去哪里?”
  “去看一眼克利夫特,”玛姬路过桌子的时候拎走了刚出炉的面包,“托特律市长现在为平息这风波自顾不暇,政府对于克利夫特的态度有所放缓,我想他们不会拒绝我去探望他。”
  古费拉克立马放下酒瓶,戴上他那顶硬挺的高帽:“我跟你一起去。”
  佐洛格正在门口拿硬刷子给他那匹老马刷毛,看见两人出来连忙把刷子往兜里一揣。
  过了十二月,弗赛市愈发天寒地冻,被冷风一吹,玛姬的脑袋愈发涨痛起来,她极力抑制这种不适的感觉,微笑着伸手想拍一拍佐洛格的肩膀。
  “你在法庭上做得很好。”
  佐洛格连忙捧住她的手低头虔诚地亲了一亲。
  玛姬只好说:“谢谢你。”
  佐洛格晒得发黑的脸色一红。
  “您要去哪里,”他低着头去捣弄缰绳,“我送您过去。”
  佐洛格的马车坐上一个人,就几乎容不下另一个人了。
  古费拉克绅士地挤在窗边,寒风欢天喜地地欢迎着他,他坚持了一会,忍不住往玛姬身边挪动。
  “克利夫特是个聪明人,尽管我们没有事先知会他,他也配合得很好,”他搓了搓手,“…他的员工也向着他,看起来平时他对他们不薄,听说他是做船员起家的,果然只有经历过苦日子人,才会对底层人报以善意。”
  “我很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是很清楚,”玛姬轻声回答,“他有时候很自信,有时候又敏感多疑,就像阴晴不定的天气,我无法准确形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心为我着想,尽管大部分时候那不是我想要的。”
  古费拉克对这人更加好奇了。
  他们来到债权人监狱前,这是一座只有三十岁的建筑,但年轻的年龄并不意味着它有着年轻的身体,烟草味儿、煤灰味儿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呕吐物的酸臭味会冷不丁从某处窜出来,把过客打个措手不及。
  玛姬只是走上台阶,就听见门厅里不绝于耳的咒骂声,这种精神攻击比尚可隔绝的气味更折磨人,她的脑袋迷迷糊糊的,看见一个把铜纽扣扣到脖子上的警察推开玻璃门走了出来。
  她闻见一股日夜奔波,没时间洗澡的身子发出来的潮湿臭味。
  “我要见监狱长。”她对那人说“你是监狱长吗?”
  那人沉默了一会,才说:“你看清楚了,我是沙威。”
  玛姬定了定心神,看清了沙威那张倍受屈辱的脸。
  她心道不好,连忙说:“我昏了头,没把您认出来,希望您不觉得冒犯。”
  沙威没理会她的道歉,他看着她:“我出了一趟公差,回来后便去了一趟档案室,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人,他正想将他偷窃的物品放回档案室——我很好奇他的身份,你知道他是谁吗?玛姬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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