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是这间房子的新住户,”那人喜提新房,愉快地告诉他,“好些天前我就把房子买下来了,旧主昨晚就把家当搬走,离开这里了…您说她去了哪里?这我也不知道。”
第62章
玛姬抵达巴黎的时候,梧桐树正好长出了嫩叶,她住进了皮埃尔租住的小公寓里,地址在巴黎圣安东尼区,比克布斯小街附近,这里位于巴士底狱广场的东部,靠近塞纳河,大大小小的木柴由此进入巴黎市区。
这是一条贫寒与平和相容的街道,那些狭窄的阴暗角落滋生着恶臭、疾病、愚昧和贫穷,然而从临街整洁的小屋子推开窗户,玛姬看见了满目新绿的梧桐树。
与塞纳河北岸、协和广场、香榭丽舍大道相同的是,这个地方热闹非凡,街道上人头攒动,穿破衣烂衫的,带高帽的都不分你我挤在一处,这里是穷人、工人、学生以及普通人的住所。
巴黎的春天常常刮起冻得人打哆嗦的料峭寒风,玛姬只看了一眼便关上窗户,她回过头时眉头轻轻皱着,珂赛特便放下手中的笔,问:“您看见了什么,姐姐?”
冉阿让随之收回注视着珂赛特的慈爱目光,警惕地看向玛姬。
“一些新面孔。”玛姬回答,她耐心纠正了珂赛特一些关于拼写上的错误,忽然听见楼下有人转动门锁,连忙跑下楼梯。
是皮埃尔从面包店带了些新出炉的面包,他笑着招呼妹妹趁着新鲜吃几口,玛姬摇头示意自己不饿,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我在楼上看见几个警察,在街头探头探脑。”
“也许是在抓盗贼,这个地方少不了手脚不干净的人。”皮埃尔把面包撕成小块喂给莉莉莲,“等我们再攒些钱,就搬离这里。”
“你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问题。”
皮埃尔抬头,灰眼睛的神色明晃晃摆着他真不知道。
玛姬叹了口气:“是沙威,我担心他会从我们这里查出冉阿让的踪迹。”
“沙威不在这里就职。”皮埃尔安慰她,“他不会到这里来的。”
那是你不知道沙威的能耐,从土伦监狱、滨海蒙特勒伊到巴黎,整个法国都有沙威警官的踪迹。玛姬忧心忡忡地抿住嘴唇,说:“你要冉阿让先生和珂赛特这几天先别出门,等警察走了再说,你我出门,也要小心点。”
皮埃尔谨慎地答应了,人多口杂,圣安东尼区的治安不如弗赛市,只有皮埃尔在家里守着,玛姬才能放心出门去,她披上披风,戴上兜帽,拎着篮子沿着塞纳河往西走去。
那些警察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心底便松了一口气,离目的地越近,她的心情就越发愉快,路过一个园子时,她望着园子里苹果树上结的果子,心底垂涎欲滴了一番。
“它还没成熟呢。”有人在她身边说,“现在摘下来就太可惜啦,公园里有几株,果子结得更多。”
玛姬循着声音低下头,看见一个拿披肩裹在身上当衣服用的小男孩,十岁左右,睁着纯黑色的眼睛望着她。
“没人知道那里有甜美的苹果,你跟我来。”
真是个热心肠的小鬼,玛姬微微笑了笑,往园子里再看了一眼,那苹果树下当坐凳用的条石上坐着一个打瞌睡的老人,膝盖上摊着一本书。
“他也只有书了,”那小鬼像个引路人带着玛姬往前走,“再过三个月,他已经就欠了四个季度的房租啦。”
玛姬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冻得发抖却仍然高高兴兴的神色。在巴黎这种流浪的孩子并不少见,可大多都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地能挨过一天算一天,像这位活泼热情的并不多。
她伸手将篮子递到他面前,告诉他:“这篮子有点沉,如果你能帮我把它拎到圣米歇尔广场的缪尚咖啡馆,我就给你五苏。”
五苏能买一个够吃四五天的大面包了,孩子欣然抓紧篮子,出乎他的意料,篮子并不重,低头一看只放了几本书和纸笔,他脑筋一转,笑嘻嘻地拍了拍自己瘦得像排骨般支棱的胸脯:“我可认识不少人,都能做跑腿拎包这种活儿。你以后要是还有这方面的需要,尽管跟我说,我一定给你介绍!”
他的语气成熟老道,不像是小孩倒像是经验丰富的生意人,玛姬没忍住笑意,道:“看你年纪不大,没想到人脉还挺广。”
“那是当然,”那孩子挺了挺胸脯,“我叫伽弗洛什,巴黎就是我家,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伽弗洛什。”玛姬轻声重复。
伽弗洛什应了一声:“哎!咖啡馆到了,这里早就不开业了,里面全是男人,要我送进门里去吗?”
玛姬回过神,语气柔软到让伽弗洛什觉得她在诱拐儿童:“进来吧,喝点热水,烤烤暖。”
伽弗洛什听见烤暖便精神了,他很有绅士风度地替玛姬打开门,等她走进去后紧紧跟在她后边。
穿过一条长长的过道,就听见隐隐约约的吵闹声,再走近了,是有人在关于爱情问题吵架。
伽弗洛什当然知道爱情是什么,他爸爸和妈妈叠在一起,十个月后第一个弟弟呱呱坠地,紧接着又生下第二个弟弟,在他离家出走前,他的弟弟都送了人,因此他认为爱情带来了新生命,也会遗弃新生命。
和睦幸福,他并没在爱情中感受到,这种幸福是巴黎给予他的,而不是他的父母。
“你应该与她跳舞!”有一个男人大笑起来,“没什么女人是一首舞曲、一串首饰、一件衣服讨好不了的,如果她喜爱文学,那就发挥你的才华,若李,写一首小诗,把她当成阿芙罗狄忒赞颂!”
那个叫若李的是个漂亮俊俏的年轻男孩,听了他的话,还真拿起纸笔,转头看向另一个人,叫道:“让勃鲁维尔!告诉我!写阿芙罗狄忒好呢?还是写海伦好?”
“用你的真诚打动她,”让勃鲁维尔轻声回答,“巴阿雷所言太过轻浮,这是对待情妇的做法,而不是爱人。”
巴阿雷自然不愿受此指责,立刻反驳:“这是我的经验之谈!情诗、珠宝都能讨女人高兴,真诚——你把心讨出来给女人看,她们就看透你,厌弃你啦!”
让勃鲁维尔想斥责巴阿雷胡言乱语,但腼腆的性格让他不擅于此道,脸色憋得微微发红,转眼一瞥看见倚在门框处得玛姬,脸色更红了,尽管他们已经见过几面,他仍然不适应除了母亲之外的女人出现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她们的打量让他局促不安,让他疑心他的头发没梳顺、领结没打好。
“吉许小姐。”他低声打招呼。
这个声音让咖啡馆的后厅忽然安静下来,除了一个醉汉大着舌头胡言乱语地大叫大嚷,闹得后厅嗡嗡震响。
“若李,你推开后厅的门走出格雷小街,隔壁梅恩路的隐士居就有全巴黎最绝妙的姑娘,保准比你这个还要好,不与你赌气,不小心眼…”
“她很好!”若李大声反驳。
醉汉不管他,转头望向让勃鲁维尔:“小诗人!彼特拉克给劳拉写了多少情诗!但丁没把诗写出来贝阿特丽采就死啦!多无疾而终的感情!你穿上漂漂亮亮的外衣,带上最好的葡萄酒,阿姆斯特丹的杜松子酒、巴黎的苦艾酒…”
“闭嘴,格朗泰尔。”安灼拉站在醉汉身边,从他的臂弯里拿走酒瓶,向玛姬点头示意。
格朗泰尔真的安静下来,只是不甘心地伸出手抓住安灼拉的衣袖,想夺回酒瓶。
安灼拉置之不理,朝玛姬走去,他看见篮子里的书本。
“你看完了。”他波澜不惊的声音罕见带上点诧异。
“谢谢你借书给我,养病的日子总是很无聊。”玛姬微笑,顿了顿,她压低声音,“这几日我家附近总是有警察出没,我想该让冉阿让先生换个更隐蔽的地方居住,会更安全点。”
“我想是局势并不安稳的缘故,”安灼拉回答,“你知道,有许多人对查理十世的治理不满,巴黎警察正在暗中抓捕散布反动思想的人。”
“1822年也是这样的局势,”巴阿雷插嘴,“已经八年过去了。”
玛姬微笑的神情忽然僵住了,有片刻功夫,她的嘴唇是发白的,良久她忽然松开了拧紧的眉头,轻声说:“现在是1830年。”
“四月底,日子是越来越糟糕了,玛姬。”古费拉克忽然从斜地里窜出来,笑嘻嘻混不在意地说,他注意到角落里的伽弗洛什,便热情地脱下帽子向他问好,“你好,小鬼,你在这里做什么?”
伽弗洛什回答了原因,于是古费拉克四地里一望,抓住个年纪轻轻、头发稀疏,穿着亮晶晶大翻领宽驳头、莱基玛姬、紧身鹿皮裤的时髦家伙,叫道:“博须埃!借我五法郎!”
博须埃翻了个白眼:“最后一法郎在昨晚请心爱的姑娘吃饭去啦,德古费拉克先生!”
“没有‘德’字!”古费拉克不厌其烦地纠正,他想了想,拆下袖扣。
伽弗洛什见状想说玛姬已经给了他报酬,但古费拉克摆摆手,说:“你帮我跑个腿,告诉肖丹弗男爵的小女儿我今晚去接她吃饭,这是你的跑腿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