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巴士底狱早在几十年前就被拆除了,如今剩下的只有残垣断壁,伽弗洛什的住处在广场东南角,这里设有多重大门,要抵达那里,得跨过零零碎碎的石头,还要从栅栏和手脚架里钻进去,可见防卫森严。
  玛姬身材娇小,拢起衣裙便能钻进去,而博须埃就犯了难,他觉得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又悄悄掉了少许。
  而尽管伽弗洛什热情好客,却也不认为他的处所能容纳这两个成年客人的体重——虽然他很期待访客,但也不希望家里的蜘蛛网、老鼠和灰尘把这位漂亮小姐吓到。
  “你们来得太突然啦,”他认真地说,“家里太乱,我还没收拾好呢,不过我们可以在凳子上坐坐,一起欣赏日落。”
  他口中的凳子指的是手脚架上掉下来的木条,横七杂八地搭在象身上,其中有一条梯子竖起来的木梯子,小男孩一声不吭地爬了上去,钻进象肚子的那个裂口里,他要让睡觉的弟弟吃上面包。
  过了一小会,太阳掉到长长的象鼻子上,玛姬站起身往黑乎乎的裂口望去:“没动静——是还没醒吗?”
  “我上去瞧瞧,”伽弗洛什说,他抱住象腿猴子一样窜了上去,很快象肚子里传来一声闷响,随即一个灰蓬蓬的脑袋从裂缝里伸出头,“他累坏了,还在呼呼大睡呢!”
  玛姬决定爬上去看看,她抬腿踩住一根木条,伽弗洛什张了张嘴巴,这孩子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一头金色的头发出现在他面前,试图往缝里看。
  博须埃目瞪口呆地看着,心道:“呀!女人!”
  那只是极窄的一线缝,只有小孩和猫儿钻得进去,就连玛姬也被拒之门外,她扒拉着缝隙,艰难地说话:“你弟弟呢?”
  伽弗洛什把孩子抱了出来,反驳道:“这是我邀请的客人,不是我弟弟,小姐。”
  透过夕阳,玛姬看见了那孩子的面庞,他沉沉睡着,脸色苍白死寂,她忽然感觉手脚一软,险些从手脚架上摔下去。
  “这群天真的蠢孩子,”她心想,“这叫什么睡觉呢,分明是病得要死了。”
  第64章
  德纳第把手放进嘴里用力嘬了几下,紧接着他把挂满亮晶晶唾沫的手指拿出来碾了碾手头的几张纸币。
  “一、二、三…呔!晦气!”
  他扭过头,斜地里朝地上吐了口浓痰,这滩黄黄白白的混浊物直直掉在一只破了洞的鞋子上,破洞口的指头往里一蜷。
  德纳第下意识想大骂哪个不长眼的把脚放在这里,抬眼一看立刻噤了声。
  “哎呀!我的婆子。”他低低咕囔道,脸上露出愧疚的表情,“你来这里干什么?”
  “没钱交房租了,”德纳第大娘说,“房东把我们都赶出来啦!”
  “叫你们不要跟过来,我是没钱养你们的呀,”德纳第说着,把手里一小叠钱塞进口袋里,“春天也不冷,找个桥洞挤一挤就行啦,你要相信我,保准能在冬天前赚到钱,让你们暖暖和和地过冬。”
  德纳第大娘盯着他看了会,姑且信了丈夫的承诺,道:“我生了五个孩子,留在身边的就剩两个女儿,可不能再失去她们了。”
  德纳第含含糊糊地应了,心想最大的女儿也才十四岁,要嫁人还得有几年的时间呢,女儿长得丑,也不知道能换多少聘礼。
  “走吧,”他说,“我知道哪个桥洞舒服——刚来巴黎的时候住了好长时间呢!”
  他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才发现婆子没跟上来,不免不耐烦地回头催促,却发现德纳第大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
  “你看什么呢?婆子?”
  “我看他长得像我儿子。”
  德纳第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一个大的牵着一个小的,跟在一个秃顶男人和金发少女后面,秃顶男人怀里抱着个更小的。
  “你说哪个,”德纳第问,“孩子不都长这个样。”
  德纳第大娘摇摇头:“我还记得他们的长相——借给马侬做吉诺曼先生的那两个孩子,我看见其中一个。”
  她抬脚甩掉脚趾上的浓痰,快步跟上去扯住那孩子的胳膊,两个手牵着手的孩子转过头来,德纳第大娘忽然陷入迷茫里——她觉得这两个都长得像她的孩子。
  秃顶男人也转过身来,德纳第大娘更迷茫了,他怀里抱着的,也长着她孩子的脸。
  她唯一能够百分百确定的是那两个更小的孩子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因此她抖抖脑子把疑惑甩出去,叫道:“这是我的孩子…们!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那金发少女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声音发冷:“哟,母亲终于出现了,称职的母亲。”
  德纳第大娘被她这句话说得打了个哆嗦,这时她丈夫赶了上来,她便习以为常地溜到丈夫背后,这个胖乎乎的妇人只露出一双细细的眼睛,她记得自己的孩子,却吝啬分予他们疼爱。贪婪而擅长敲诈勒索的本性此时与丈夫的心思合二为一。
  “这就是我的孩子。”德纳第说,“我要带走他们。”
  大孩子紧紧握住了男孩的手腕:“然而现在他们属于巴黎的街道了,你们不再拥有他们。”
  “怎么会呢,”德纳第笑着说,“父母永远是父母,快过来。”
  他见孩子们一动不动,心里冷冷地笑了一笑,脸朝向金发少女:“小姐,我知道您是谁,想必巴黎警察署很愿意受理您诱拐儿童的案件——如果我报警的话…玛姬小姐。”
  德纳第遇上的正是玛姬一行人,他们也是倒霉,只要天色再暗一点,德纳第大娘准看不清人影。博须埃怀里的孩子悄无声息,玛姬心里有些着急,她仔细打量着德纳第夫妇的脸色,终于确认他们保准不管孩子死活。
  她暗骂一声不配为父母,面上不为所动:“我也知道你是谁,先生,我想你根本不敢进警察署——那里定是挂着你的通缉令呢,德纳第先生。”
  德纳第的脸色有些发僵,沉默了一会他扯了扯嘴角:“我并不畏惧,沙威给我签署了释放令,这个笨蛋。”
  “你猜他想不想把你丢进牢里?”
  “您猜他为什么会把我放出来,”德纳第摆出一副冷静的面孔,“那天是个大雪天,我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把一个通缉犯藏进了破船里。说实话,我告诉沙威的话没假,是他自己太笨,错失了良机。”
  “可惜了,”玛姬遗憾地叹了口气,“沉船上没有通缉犯,沙威只会以为你为了脱罪胡言乱语,先生。”
  她蓝色的眼睛就算在昏暗的光线里也清澈明朗,就算是德纳第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也吃不准她有没有撒谎。他在获释后立刻乘船离开了弗赛市,因此也不知道沙威对他的态度。
  德纳第这个名字重新变为通缉犯,只需要沙威一封信的功夫,他向来谨慎,可不敢赌踏进警察署会不会立刻被镣铐锁起来。
  他从鼻孔里悻悻喷出一口气,知道今天在玛姬身上是占不到多少便宜了,却仍然想垂死挣扎一番。
  “不管怎么说,我养大这些孩子,可花费了不少功夫,您想带走他们,也得可怜可怜我们吧?”
  伽弗洛什学着玛姬用眼神严肃认真地打量着德纳第:“我给他们提供住处,*请他们吃面包,我也费了不少功夫,先生,你要为你的孩子还钱吗?”
  “你生下他们了?”德纳第大娘问。
  “巴黎街道才是他们的母亲呢,她哺育他们的食物肯定比你的奶水多。”伽弗洛什学着吉普赛人,吹了一段口哨,他自觉说了一段有理有据的话,得意洋洋地望向玛姬。
  玛姬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你们如果想带走孩子,我也无法阻拦。”她淡淡地说,“你们的小儿子病了,我相信你们会竭力帮他治病,毕竟随便遗弃儿童,警察定会严厉治罪。”
  德纳第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们把孩子带走又随手遗弃,她一定不依不饶——然而他一开始就不想把孩子带走,对于他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把烫手山芋丢给玛姬,自己收点“养育费”。
  眼下看玛姬软硬不吃,德纳第只好硬生生吃下这个闷亏,心想原来不是每一个金发女人都好欺骗,像珂赛特她妈芬汀这种天真愚蠢的女人还是少见,大多还是胡搅蛮缠,半点亏不吃的。
  他灰溜溜地拉上婆子走了。
  他一离开,玛姬肉眼可见松了口气,立刻催促着博须埃快步走起来。
  “快,去诊所,快!”
  如果德纳第多纠缠一秒,她就会马上把钱丢给他——身外之物一切都好说,但生命无价。
  天际最后一抹光芒也隐没在地平线上,塞纳河畔慢慢地亮起灯火,圣安东尼街和雅克—葛尔街交角处小诊所的木门忽然“砰”地一声被推开。
  医生一哆嗦,切香肠的小刀险些剁上手指。
  他扭过头刚想喝问是谁擅闯民宅,就见博须埃大步走进来,这个风流浪子也有神色严肃的一天,他把怀里的孩子往医生面前一放,道:“打扰了,医生,您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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