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格朗泰尔他们进了酒窖,就犹如老鼠进了粮仓,更何况不是自己的东西不用心疼,他们一边咒骂着万恶的资本主义家,一边撬开了橡木塞子直直往喉咙里灌酒。
让勃鲁维尔不胜酒力,几乎是喝了两瓶就醉了。
玛姬也拧开了一瓶,往嘴里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水从喉咙流淌进胃里,烧得她火辣辣地难受。
“少喝点,”古费拉克劝她,“这种酒容易醉。”
“真的吗?”玛姬仔细打量着酒瓶,“要是一瓶下去能睡个一天一夜就好了,什么事情就都过去了。”
她的脸颊泛起点红晕:“公白飞呢?安灼拉呢?他们什么时候到?你也喝一点,古费拉克。”
“半瓶不到你就醉了。”古费拉克嘲笑她,“你忘记了,孤儿院有几个孩子生着病,公白飞在照顾他们,而安灼拉。”
他顿了顿,道:“我想他不会来了,玛姬,你和我都知道原因。”
玛姬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歪了歪头笑起来:“什么原因?我可不知道,我给他发了请柬,他却不来,真让人伤心。”
古费拉克没有笑。
慢慢地玛姬也不笑了。
她望着窗边的月亮,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心里害怕,古费拉克。”
古费拉克那双猫似机敏的眼睛温柔地望着她。
“为什么要害怕呢?你和我都知道,这个社会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你也喝点酒吧,”玛姬没头没尾地说,“醒过来就什么都结束了。”
古费拉克摇摇头,他往地窖外走去。
“古费拉克。”玛姬忽然在他身后叫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查理十世昨天发布了赦令,准备解散议会,”古费拉克说,“明天早上,将会有一场抗议。”
“好,”玛姬轻声说,“我懂了,但我可不愿意看你们一起躺在土坑里,你们还有许多年要活——对不起。”
古费拉克困惑地回过头。
一张白色的手帕飞到他脸上,紧接着他闻到了一股令人混混沉沉的味道,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变得沉重。
玛姬轻轻地把他的身体放倒在地上,拿毯子给他盖住,拍了拍手,笑道。
“真得谢谢亚当,这玩意挺好用。”
她走出门,在马厩里认真挑了一匹好马,随即跳了上去,一抖缰绳,马就跑出庄园去了。
第71章
天蒙蒙刚亮的时候,一连串马蹄声从圣安东尼街区的小道上隐隐传来,这种扰人清梦的行为在往日早就招来一阵破口大骂,但此时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只剩一双双眼睛从门缝里窥伺。
冉阿让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屏住呼吸,张耳细听,来人的衣服摩挲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是女人几十尺做成的衬裙才能发出的声音,冉阿让松了口气,准备去开门时,他忽然又犹豫了一会。
他脱掉鞋子,光脚走到门边,眼睛凑到锁眼上。
天边初显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冉阿让看清了那人的身影,是个女人。
但不是玛姬,这人头发花白,面带病容,冉阿让见过她一面,是刚搬进公寓时候皮埃尔交租金时。
这是房东。
冉阿让松开了放在门把上的手,他走到桌边,吹灭了蜡烛。
过了一阵,门外没了动静。
冉阿让没再到门边去,他走到楼上,看了眼睡熟的珂赛特和莉莉莲。
他在冥冥中感觉到这个地方不应该久留,于是他从床底下拿出来一个布袋子,这是他买衣服剩下的。他从滨海蒙特勒伊逃跑时带了六十三万法郎,到如今剩下五十三法郎,其间花费的十万法郎大部分用来赎回珂赛特和奥德修斯号,这就是从一八二三年到一八三零年的开支。
余下的悉数埋在巴黎郊区一座矿山里,为了给玛姬买新衣服,他又回去取了些钱。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激烈的敲击声,珂赛特被这动静惊醒了,看见冉阿让坐在她身边,才觉得安心。
“你睡吧,”冉阿让对她说,“我下去看看。”
狭窄的楼梯没有一丝光亮,冉阿让根本看不见台阶,他绷紧了脊背,这时候敲击声变得愈发急促,冉阿让慢慢捏紧拳头。
忽然一个低低的划破了黑暗:“冉叔!冉叔!”
冉阿让放松了身体,快步打开门。
玛姬一只手抓着马缰,一只手撑着腰,气喘吁吁地望向他。
“皮埃尔呢?”她喘了一口气,视线朝门里看去,“我哥哥呢?他睡了没?”
“深夜的时候出去了,”冉阿让说,“来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工人找他。”
“他就这么把你们留在这里,”玛姬一口气哽在心头,“我出去前反复跟他强调过,晚上不应该让您一个人看着两个孩子,要是警察找过来…”
她忍住抱怨,咬着牙问:“哥哥往哪里去了,他跟你说过吗?”
冉阿让缓缓摇头,自搬入这间公寓起,他就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对皮埃尔贸然外出这一行为,他虽隐隐不安,却也侥幸认为这只不过是个寻常的夜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他心里想把女房东那件事情说出来,但看见玛姬心事重重,便又吞进了肚子里。
“天快亮了,冉叔,”玛姬深吸一口气,“无论谁来敲门,您都不要开门,街上也许会变得很乱。”
她朝冉阿让勾起一个笑容,好让他放心:“只不过最多两天,巴黎就能重回平静。”
冉阿让牢牢锁上了门,他跑到窗边推开窗户,看见玛姬翻身上马,红色绸裙风一样隐进黎明微现的曙光里。
太阳慢慢挂上巴黎圣母院的钟楼,通往协和广场的路上人越来越多,大多穿着工厂工人的粗呢工装,他们是工人、手工业者和退伍军人,这些人就像是一只只小蚂蚁,渐渐汇聚在波旁宫前。
玛姬不得不跳下马,在人群中艰难前行,她眯着眼睛,只要看见一个长得像木匠的人,便抓住问:“你看看皮埃尔冯索瓦吉许没有?”
那人是这么愤怒地回答她:“女士,我们即将失去选举的自由,你却在想什么皮埃尔,现在谁关心你的儿女情长?”
玛姬松开他的袖子,转头就想找别人,这时候忽然有一只钳子一样的手抓住她的胳膊往边上扯,她先是吓了一跳,摸索着想要抽出腰间的小刀,定睛一看,却不由得一喜。
“安灼拉!”她在喧闹的人群里大叫,“你不去舞会,非得在这里!”
安灼拉把袖子卷到胳膊处,金黄色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一缕缕挂在额角,他的蓝眼睛明亮粲然,冷峻地盯住玛姬:“你这时候应该刚结束通宵的舞会,正在卡特先生的庄园里休息——卡特先生的庄园离这里有半天多的距离,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你…们!”玛姬被他扯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安灼拉个子很高,低头逼视时威严十足,但玛姬丝毫不惧,睁大了眼睛瞪回去,“我担心死了!”
“担心就去庄园里躲着,”安灼拉冷冷道,“我不爱做逃避犯的行为,玛姬,你自己躲起来可以,但你不能替别人做决定。新生法兰西不需要你,但需要我们,你会为此感到后悔。”
他的眼睛朝四周梭巡了一圈,人群里已经有人竖起三色旗帜,一个戴着黑色贝雷帽的学生扬起紧攥的拳头:“各位,今天我们聚集在此,为的就是让自由重新回到我们手上!罢黜查理十世!重组议会!”
群起响应,市政厅前成了一片热烈的火海,警察架着警棍,疲于应付,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掏出腰间的警枪,朝天扣动扳机。
他的本意是震慑这群失去理智的人民,一声枪响过后广场瞬间陷入寂静,他得意地笑了笑,心想这群傻蛋无枪无刀,仅会挥拳头有什么用——波旁王朝的统治岂是小小的暴动可以动摇的。
他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枪管飘出来的白烟,耳朵忽然听见了一声惊天剧响:“砰——”
巴黎警察配枪的并不多,他诧异地抬起,试图寻找是哪位同事抢他风头,就看见一支双管。猎。枪明晃晃地指着他的头,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向刀一样刺在他身上,这是积攒已久后即将爆发的火焰。
他打了个冷颤。
在第一声枪响的时候,安灼拉挡在玛姬身前,人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玛姬甚至能听见安灼拉的心跳声,稳定、有力。
“趁现在,回去。”他简短地说,“还来得及。”
玛姬心跳如雷,她多想告诉安灼拉,波旁王朝的旗帜将会被这场革命推翻,奥尔良公爵会在革命的硝烟中接过权杖,这是史书上早已书写的结局。
但安灼拉会不会为此付出性命,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他的性命不应该在此时终结,既然没有他革命也会迎来既定的结果,何必要让这具温热躯体去填塞协和广场的石缝?那里沾染的鲜血已经足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