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马车夫眼疾手快从车辙上跳下来,他安然无恙,但车厢的门正好被压住,穿着山一样的衬裙的贵族女人根本无法从车窗里爬出来,车夫大汗淋漓地想要把马车扶起来,那檀木做的车厢纹丝不动,他吓出一身冷汗,眼角瞥见克利夫特,连忙叫住他:“喂!小子!你眼瞎了吗?还不来帮个忙!”
  克利夫特望向他,眉心轻轻一皱,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迅速缩成一点,灰绿色的瞳仁散发出莹莹的冷光。
  车夫打了个哆嗦,原本到嘴边一连串的咒骂,瞬间就跟着唾沫吞回肚子里去了。
  克利夫特忽然大步向他走过去,车夫呆呆地瞪大眼睛,就看见克利夫特抓住车窗,双手青筋崩起,往外一掰——
  木头咔嚓崩裂,车窗立刻被掰出一个豁口,克利夫特把手上的碎木随手一丢,面无表情地看着车里那个目瞪口呆的女人。
  “行了,”他拍拍手,转身就走,“出来吧。”
  马车夫张大嘴巴,被克利夫特一瞪,连滚带爬地把自家小姐扶出来:“肖丹弗小姐,您人还好吧?”
  肖丹弗小姐呆呆愣愣地看着克利夫特的背影,忽然耳朵一红,骂道:“这个没有礼数的家伙!他是谁!”
  鎏金的门牌号就挂在眼前,克利夫特把卷起的衣袖放了下来,调整了一下呼吸,抬手敲门。
  过了有一会,一个穿着睡袍的老人慢悠悠地踱了出来,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克利夫特,眼底闪过一丝警惕。
  “你是谁?”他只把门推开一道缝隙,“我没见过你。”
  克利夫特尽可能温和地说:“我找德古费拉克,先生,他在家吗?”
  这下老人“砰”地关上门。
  “我不认识他!”他无缘无故地暴怒,“我家没有这一号人!”
  克利夫特深吸一口气。
  “他曾打算往您这个地址寄信,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没寄出去,但我知道您一定认识他。”
  更或者,这就是古费拉克的父亲。
  “寄信?”那老人倚在门板上问,“信里写的是什么?”
  克利夫特没有回答,那是一封借钱的信,就算他不曾受过父母的疼爱,也知道说出来有失情谊。
  想了想,他说:“他问候您的身体,老古费拉克先生。”
  老人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声,那声叹息夹杂着万千难以言说的情绪,像是把爱和恨揉进里面,他打开门,朝克利夫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进来吧,年轻人,”他说,“我已经有两年没有他的消息啦!他和我吵了一架,就再也不回家了,他过得还好吗?是瘦了还是胖了?有没有生过病?”
  老人满心期待能打听出古费拉克的现状,没想到克利夫特更是沮丧。
  “他过得挺好,您放心。”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试图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但指尖已经不耐烦地敲击起裤缝,“我就不进去了,晚安,老先生。”
  克利夫特往外走了几步,忽又顿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如果古费拉克有回家,请让他按照这个地址联系我。”
  老人反倒对他说:“假如你见到古费拉克…”
  他低头摩挲着门把,显得有些难为情,“…就告诉他抽空回家一趟吧,他乳妈天天给他收拾卧室呢。”
  克利夫特看着老人混浊的眼珠蒙着的水光,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鬼知道哪里去找古费拉克。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动,在路过一架马车时,车窗的帘子忽然被一只白皙的手掀开,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女含羞带怯地望着他。
  “先生,”她低声说,“天已经暗下来了,您还不回家去吗?”
  克利夫特站定凝神望去,试图从记忆里找出这一号人物,那少女被他看得脸红,连忙解释道:“您刚才把我从车里救了出来。”
  克利夫特看着前面的车夫,想起来了,这女的不仅换了辆马车,甚至换了件衣服。
  “我看见您站在古费拉克先生的府邸前,”少女解释,“您是想找他吗?”
  克利夫特眼睛一亮。
  “我是肖丹弗男爵的女儿,”肖丹弗小姐连忙道,“您上车吧,我知道古费拉克今晚会去参加一场舞会。”
  “舞会。”克利夫特问,“哪里的舞会。”
  “卡特先生的庄园,”肖丹弗小姐端详着他的身材,只觉得这真是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心里满意,温声细语,“我带您过去。”
  “感谢您的好意,”克利夫特摇头,大步朝公共马厩走去,“但马车太慢。”
  他等不及了。
  第73章
  黑夜吞噬了天空,一匹黑马在卡特庄园前嘶鸣着悬起前蹄,克利夫特从马上跳下来,把缰绳丢给跑上前的管家。
  管家手忙脚乱地抓住缰绳,看着克利夫特冷肃的神色打了个哆嗦,仍然尽忠尽职地问他“先生,您的邀请函呢?”
  克利夫特扭头看了他一眼,半长的黑发挡住深邃的眼睛,就像蛰伏在黑夜里的野狼。
  管家马上侧身让出一条路,卡特先生只为他支付几十法郎的月薪,犯不着这么拼命。
  乐队演奏着轻快圆舞曲,水晶吊灯折射着闪烁的光晕,舞池里裙裾随着舞步旋转飞扬成一朵又一朵的花,卡特先生接连喝了几杯酒,酒劲瞬间涌上头,他脸颊发红,脚步不稳,走到正中间把酒杯一举,大声道:“各位——”
  音乐停了下来,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卡特高兴极了,他深吸一口气:“今天我举办这场宴会,为的就是庆祝——”
  就在这时“哐”地一声,克利夫特推门而进,人们的目光立刻被这个与舞会格格不入的人吸引,卡特先生只觉得大丢脸面,他的怒火随着酒劲涌了上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克利夫特面前,抬头瞪着他:“你个*没长眼的家伙!”
  卡特看不清眼前的人,但这不影响他把一连串谙骂不带卡壳地吐出来,他心满意足地拍拍手,恍然惊觉全场一片寂静。
  卡特知道这是他们被他的口才所折服的缘故,他抬手指了指克利夫特的鼻尖:“现在,从我的地盘滚…”
  眼前打晃的虚影慢慢地变得清晰,卡特先生的声音忽然变弱,他瞪大了眼睛,吞了吞口水。
  “好久不见,卡特斯通。”克利夫特眉头一挑,“我想你还记得我。”
  卡特眼皮子直跳,心想这尊大神不是窝在弗塞市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时间他的脸僵硬得摆不出任何表情,只能哆哆嗦嗦地呵呵一笑。
  “当然记得,嘿,当然记得。”
  当年他们在同一条船上当船员,航行到几内亚湾时遇到了海盗,船长和大副被一枪崩掉了头盖骨,他们这些船员被绑在桅杆上风吹日晒了数十天,几乎以为生还无望的时候,克利夫特硬生生挣开了绳子。
  鬼知道他是怎么挣脱的,但看他血肉模糊的手腕就知道疼得要命,这小子还跟没事人一样蹿进驾驶舱,一刀戳瞎了海盗头子的眼睛。
  卡特先生还记得当时的情形,海盗们齐齐架起枪对准了驾驶舱,克利夫特一步一步走出来,一手拖着叫得像杀猪一样的海盗头子,一手抓着渔刀,粘稠的鲜血从刀刃上滚落,在一片死寂中嘀嗒、嘀嗒响。
  直到那个时候,卡特先生才知道这个十八岁不到的吉普赛少年骨子里隐藏的疯狂,克利夫特划断束缚他的绳索时,他甚至认为这个少年会杀死他。
  整个舞厅鸦雀无声地看着他们俩,眼睛里透露出的是如出一辙的鄙夷,尽管不知道克利夫特的来历,他们仍然鄙夷他不够上流的长相和粗鲁的行径,只有卡特先生知道,这个吉普塞人绝不可小觑。
  卡特牙齿上下打了个磕碰,他望着克利夫特阴沉沉的眼睛,心想他卡特斯通行得正坐得直——他咧开嘴谄媚地笑起来:“您光临寒舍,真是让我蓬荜生辉,我请您喝一杯酒,来来来。”
  克利夫特朝他跨进一步:“我找古费拉克,他在哪里?”
  卡特先生的敬酒词梗在喉咙里,他小心翼翼地问:“他招你惹你了吗?”
  “他在哪里?”
  卡特先生指着酒窖的位置:“他和朋友们喝酒呢。”
  他看着克利夫特远去的身影,心里为古费拉克点了一柱蜡烛。
  酒窖里隐隐传来醉汉喝醉了酒大声嚷嚷的胡言乱语,酒窖沉重的木门半掩着,克利夫特轻轻推开门,几个年轻人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地上,其中一个意识尚存的朝他举了举酒瓶,乐呵呵地大喊:“为了革命!”
  克利夫特很快找到了古费拉克那头蓬松的棕黑色头发,他仰面朝天躺在门边,平静地酣睡着,面色正常,并没有喝醉了酒的潮红。
  克利夫特蹲下去,试探着拍了拍古费拉克的脸,但古费拉克纹丝不动。
  在满屋子浓郁酒香里,克利夫特隐约嗅到了迷药的味道。
  他皱起了眉头,视线慢慢往下移动,就在古费拉克的手边,静静躺在一张绣着玫瑰花的白色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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