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克利夫特把它拎了起来,手帕触感湿润,就算是离着一个手臂的距离,他仍然能闻到迷药那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味道。
  他立刻把手帕甩出窗外,随即伸手掐住古费拉克的人中,对着他的耳朵拔高了声音:“你父亲找你呢!古费拉克先生!”
  古费拉克没有反应,克利夫特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抢过醉汉手里的酒瓶,直直往古费拉克脑袋上倒。
  哗啦啦——
  古费拉克忽然浑身抽搐了一下,克利夫特立刻在他面前蹲下,仔细观察着他的面部变化。
  古费拉克慢慢地睁开了他足足有千斤重的眼皮,他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克利夫特,眼神困顿疑惑。
  “你终于醒了,”克利夫特强压着急切,冷冷道,“睡够了吧?古费拉克先生?”
  古费拉克“嗯”了一声他眨了眨眼睛,丢失的记忆就在这一瞬间涌进脑海,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脚下却是一软。
  克利夫特抓住了他的胳膊。
  “这个女人!”古费拉克咬牙切齿地喊,他拼了命地想要往门外走,“天晓得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玛姬在哪里?”克利夫特的手牢牢钳住他,“告诉我。”
  “天晓得!”古费拉克直嚷嚷,他的药效还没过去,手和脚都没有力气,“你放开我!”
  克利夫特松开手,古费拉克摇晃着走了几步,身子忽然斜斜歪倒在门框上。
  “妈的!”他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声,“她就是存心的。”
  克利夫特走到他身边,古费拉克终于分出点心神关注他。
  “你找玛姬是吧,”他有气无力地说,“她应该是找安灼拉去了。”
  克利夫特气息一沉,张口就想说话,却被古费拉克打断了。
  “市政宫那边工人和学生在闹革命,”古费拉克神情疲倦,但面色严肃,“我知道玛姬想做什么,但她绝对劝不动安灼拉——你带我过去。”
  克利夫特抓住了他的衣领,搀着他走了两步,忽然灰绿色眼睛紧紧盯着古费拉克。
  “你要干什么?”
  “安灼拉是我的朋友,”古费拉克说,“我得去帮忙。”
  克利夫特松开手,古费拉克诧异地望着他,一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确认玛姬就在市政宫?”克利夫特语气沉沉。
  “她大费周章地把我们困在庄园里,我相信她不甘心对安灼拉不管不顾,”古费拉克喃喃道,他的思维还有些混沌,“她刚才还在舞会上呢穿了条漂亮的红裙子…如果不在市政宫,就是回家去了,这个女人,天晓得她的计划。”
  “地址。”
  “圣安东尼街三十五号公寓。”古费拉克趔趄地跟上克利夫特的步伐,“我跟你一起去。”
  克利夫特忽然停下脚步,紧接着他转身一把抓住古费拉克的手腕,一脚把他踢进酒窖里,紧接着古费拉克听到木门哐当一声关上。
  “等药效过去了,你就滚回家去。”克利夫特隔着门对他说,“别让你父亲担心。”
  古费拉克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听见脚步快速远离的声音。
  *
  黑马口吐白沫,喘息声越来越粗重,这不过是公共马厩里一匹廉价的劣等马,奔波了整整八九个钟头,迈出的脚步越来越慢,好在此刻已经接近市中心,不远处巴黎圣母院的钟楼隐约可见。
  克利夫特勒紧缰绳,翻身下马,把它拴在一边,快步融入巴黎街道上匆匆的人流。
  大清早的巴黎街道四处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焦急情绪,漆皮鞋尖踩着沾泥的长靴、穿克拉夫外套的与穿粗呢工装的摩肩接踵。克利夫特的身高要高出一小截,目之所及也是黑压压的一片,不知何处升起的灰烟遮挡住天空,唯独三色旗帜迎风飘荡。
  “滚出来!查理十世!”“%#&的敕令!”“我们还活不活!”
  攒动的人群大声咒骂着这些年对波旁王朝积攒的怒火,投机者在夹缝中流窜,试图伸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人的口袋,忽然间远处传来一声枪鸣,就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油锅,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干他妈的!”“滚上断头抬去!”“开枪毙了%*#!”
  克利夫特后颈的汗毛在暴民打碎了一家枪械铺的玻璃时瞬间竖起,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暴动,硫磺火药的味道逐渐弥漫,他几乎可以预见炮火的尖啸和飞溅的血肉。
  市政宫前是该死的人多,见鬼的他该怎么找到玛姬?
  克利夫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慢慢地把手伸到腰间,握住手枪,人声鼓躁如同海潮咆哮,像一阵阵鼓点震颤着克利夫特的耳膜,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就在嗡嗡的耳鸣即将突破理智的临界点时,一道清亮的声线突然穿透了喧嚣的轰鸣声。
  “伽利佛什,你在这里干什么?”
  霎那间世界陷入了一片寂静,克利夫特忽然觉得浑身发软,日思夜想的声音就这么进入耳中,时间仿佛拉长又极速变短,他转头用了不到四分之一秒,却只看见挨挨挤挤的人群。
  “玛姬!”他大声喊起来,从缝隙里挤进去,“玛姬!”
  举起来的刀锋划破了他的衣裳,人们急急忙忙地避让,大骂这个蠢货,克利夫特充耳不闻,他看见了那些身体缝隙里那一闪而过的红色裙摆。
  他拼命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裙摆,绸缎做的裙摆就像有生命一样,他要拼尽全力才不让它从手心溜走。
  下一秒,他听见了丝帛断裂的声音。
  见鬼!该死的!
  第74章
  狭窄的小巷只能看见头顶的一线阳光,玛姬把裙摆往下拽了一拽,心里为这件价值近千法郎的裙子可惜了一瞬,便转过身抓住伽弗洛什细弱的胳膊。
  “顺着小道跑出去,别回你的大象肚子,”她的气息有些不稳,“到冉叔那里去,离这里越远越好。”
  伽弗洛什睁着琥珀色的眼睛望着玛姬:“刚才我做得不好吗?你看那警察的脸色,真好看!”
  “……”
  玛姬长长吁出一口气,她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好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道,“你还太小,赶紧回家去吧。”
  “那你呢?”
  “我得去找我哥哥,”玛姬扭过头就走,“不管怎么样,他也得给我回家。”
  他要是不肯,她就把他打晕了拖走。至于他会不会跟她大吵一架,这个她管不着。
  不远处的协和广场人声呼啸,天空先是被灰尘遮挡,忽然一条火舌窜进云霄,有人将火把丢进了房屋里,天空瞬间扩展为火红色的一片,警枪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玛姬的眼睛被风里裹挟的烟灰刺激得直流泪,她的心砰砰直跳,几乎是趔趄着走到巷口。
  一个国民护卫军被猎枪击中,身子打横飞起重重砸在玛姬脚边,她吓得瞬间弹射跃起,一脚踩进尸体喷薄而出的血液里。
  立刻有人擦着她的肩膀涌上去,饿狼一样撕扯开护卫军的制服,扯下他的腰带,拔走他的靴子,抢走他的钱包,玛姬被撞得东歪西倒,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是所谓的革命群众。
  就在她拼了命地把自己的脚从那滩不知是烂泥还是血液的坑里拔出来,设法使自己站稳脚步时,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玛姬睁大了酸涩的眼睛,安灼拉正摇晃着她的双肩,几乎要把她的脑子摇晕,他腰间插了一把长刀,背上斜背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猎枪,在喧闹的人群里对着她的耳朵大喊:“你怎么还在这里!”
  玛姬还没来得及回答,安灼拉忽然抽出腰刀,唰地一声对准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把枪留下,先生。”
  那人慢慢地转过头,贼眉鼠眼,正是德纳第,他哆哆嗦嗦地把手里的警枪举起来,张嘴就道:“我是想要革命的,我是支持革命的,先生,我在为你们搜罗武器呢!”
  安灼拉示意玛姬拿走枪,把德纳第脑袋上的刀移开了一点,冷冷道:“先生,前一刻你还在搜罗我们同伴的钱财呢,你不能只在赢的时候才爱国。”
  德纳第不会为安灼拉的斥责自惭形愧,但会因为他手里的武器手脚发软,他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跑了几步,摔进水沟里,不见踪影。
  安灼拉朝他的背影看了眼,反手把刀插进腰间,转向玛姬。
  “枪你自己留着,”他蓝色的眼睛比天边的火光还要明亮,“既然你还在这里,我要你到布尔白街去告诉皮埃尔,到钟楼连敲三次的时候,就是共同进攻市政厅的时候。”
  玛姬一愣,下意识就想要拒绝,安灼拉已经走进烟雾里去了。
  从烟雾里传出一声枪响,紧接着是重物轰然倒地的闷响,玛姬打了个哆嗦,睁大了眼睛望去时,就听见安灼拉大声说话:“加布!把他拖到门后!约瑟夫!你找一块门板把那边的缝隙堵住!”
  又是几声枪响,四下里忽然安静了一瞬,裹着硝烟的耳鸣声在玛姬脑子里横冲直撞,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升骨髓。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