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让冉阿让教养孩子,定然会教出一个天真无邪不知世事的小白花;让修道院教孩子,自然是以夫为天纯良贤德。莉莉莲和珂赛特都是可爱的孩子,玛姬可不愿意看见她们一长大成人,就被男人哄骗着草草给出真心。
  “…不行!”克利夫特大声说,“我去看过那修道院了,又破又烂,那些修女一辈子没见过太阳似的,你在那里准得闷坏了。”
  玛姬被他说得有些闷烦,她不喜欢克利夫特这个语气,便拧起眉头道:“有什么不好的,我又不爱参加宴会,也不想去见安灼拉他们,跟冉叔待在一块,倒觉得轻松自在。”
  “那我呢?”克利夫特追问,“跟我在一起就不愉快吗?”
  顿了顿,他觉得自己有些心急了,便软声道:“我在巴黎根基未稳,你再等等,等我想个安顿他们的法子,把他们都接出来。”
  “沙威睁大眼睛看着呢,”玛姬摇头,“修道院对冉叔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
  克利夫特还想再说,看着玛姬疲倦的神色,也只好闭上嘴。
  车窗外的巴黎市民在庆祝法兰西喜迎明君,玛姬撩了一角车帘望去,心里只觉得忧心忡忡。
  这种和平的日子最多只能维持两年,两年后又是一场纷争,她救得了安灼拉他们一时,却救不了他们一世,他们注定是要为法兰西牺牲,这是命运…这是他们的性格决定的,她根本左右不了。
  她心情不佳,但街道上笑声连连,酒馆的老板拿出一罐烧酒让路过的人尽情品尝,忽然老板一声笑喝凭空响起。
  “小鬼!你这年纪喝什么酒!到面包店要面包去!去去去!”
  玛姬下意识望去,眼底就带了笑,伽弗洛什脸上都沾着红扑扑的醉意,身后跟着一个比他高一点的男孩,正拿着一个豁口的瓷碗,醉醺醺地朝老板讨要酒喝。
  第84章
  “伽弗洛什!”玛姬把车帘全掀开了,探出头,沐浴在这带着发酵酒味的暖风里,大声道:“伽弗洛什!”
  伽弗洛什回头一看,连忙跑过来,瓷碗里的烧酒稳稳当当,一滴没洒。
  “玛姬小姐,”伽弗洛什碰碰头顶的毡帽,朝她行了个礼,“您把头发剪掉啦!我都没认出您来,那头金色长发剪掉了多可惜啊!多漂亮的金丝发,卖给理发店都得要十几法郎呢!”
  他是打心眼觉得可惜,连带着眼底都出现了难过,玛姬笑了一笑,轻声安慰他:“这没什么,总会长出来的。”
  伽弗洛什望着她,看样子是有什么话想要说,但他张了张嘴,只是说:“啊呀,您笑起来就漂亮多了!”
  克利夫特弯了弯嘴角,这小鬼说得对,玛姬得多笑笑,才能展现她的光彩。
  “去买点面包吃吧,”玛姬伸手给伽弗洛什递了几枚法郎,望向他身边跟着的男孩,太阳照着她微微眯起的眼眸,闪烁着细碎潋滟的光芒,“请你这位客人也填饱肚子。”
  伽弗洛什应了就要跑开,玛姬的视线忽然凝在跟在他身后的孩子身上。
  ——有几分熟悉的长相,玛姬眉头轻拧,下意识地叫出声:“查尔!”
  果然是孤儿院那个被关禁闭的查尔,玛姬站起来,掀起车帘就往下跳。
  查尔就像没反应过来似的,呆呆地站在原处,他穿了一件不合身的工装,袖口的地方沾了一圈机油。
  “在卡特先生的工厂里工作怎么样?”玛姬轻声问他,“吃得饱吗?薪资有没有照付?”
  “卡特?”克利夫特灰绿色的眼睛带着调侃的笑意上下打量了一圈查尔,“雇佣一个毛都没长气的小鬼?他是喝多了酒想要做慈善?”
  玛姬扭过头朝他咬牙切齿地磨了磨牙,克利夫特不说话了,眼睛兴致勃勃地笑着,伸手整了整玛姬的披风。
  “…他把我们赶回孤儿院去了,小姐。”
  玛姬一愣,差点没能抑制住自己震惊的情绪,她眨着眼睛瞅着克利夫特,克利夫特眉头一挑,眼睛里明晃晃写着看吧,我都告诉你了。
  “商人重利,就连他们血管里流着的都是兑水的葡萄酒,玛姬,”他用温柔耐心的语气跟她说,“这是全天下都通用的道理。”
  查尔看上去要比第一次见面时更瘦削了,玛姬心里有点难受,她伸手牵住查尔的手,低声道:“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查尔并不知道缘故,他只知道三天前被管事拽着耳朵丢出工厂,恶狠狠的警告他滚回孤儿院去,不要再回来,甚至连薪酬都没给他。
  查尔不想重新回到孤儿院,他在外游荡了几天,彻底成了巴黎流浪儿。
  玛姬沉默了许久,用一种无奈的眼神望着查尔,她刚想说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克利夫特却捏了捏她的手心。
  “你怎么说服卡特收留这些孩子的?”
  玛姬望着他那双认真的眼睛,努力平和而不动声色地说:“我告诉他,做慈善能够提高他的地位。”
  克利夫特的瞳孔骤然缩成一点,“地位!”他琢磨着这个词,“地位!”。
  玛姬觉得他的手把她的手捏地生疼,她轻轻地抽了抽手,克利夫特倒也从善如流地松开,他的眼神带着讽刺,但言行举止仍然温文尔雅。
  “玛姬,你从来没感受过,因此你意识不到,地位是与生俱来的。”他轻声说,“无论做多少努力也改变不了被低看一等的事实,很显然,卡特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低人一等?”玛姬缓缓摇头,“不,那么大的棉花厂,能养活多少工人和孤儿,是这些人意识不到。”
  克利夫特抓起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亲:“只有你会这么想,玛姬。”
  这正是他无可救药地被玛姬吸引的缘故,他身上有很多不讨人喜爱的地方,玛姬也许会讨厌他的性格,他的长相,但她永远不会讨厌他的出身。
  “我得去见见卡特先生,”玛姬喃喃道,紧接着她扬声嘱咐克利夫特,“你回圣安东尼街的公寓,把我那条黄裙子要出来,我得去见见卡特先生。”
  “你见他做什么?”克利夫特不赞同地拧眉,“他好色、愚蠢,完全没有利用价值。”
  玛姬瞟了他一眼,并不理睬,弯腰柔声请伽弗洛什照顾好他的客人,又给他塞了些钱币,等他们离开了,她才慢慢直起腰来。
  “你看见河对岸那家纺织厂了没有?”玛姬浓密的睫毛遮盖住她*眼底的神色,“规模恐怕比你在弗赛市的纺织厂还要大,你还想说他没有利用价值吗?”
  克利夫特眼色沉沉地望着纺织厂烟囱里腾升的烟雾,神色变幻莫测,猝然吐出一句质问:“你非得留在巴黎?”
  玛姬琢磨不透他心里想什么,他的口气让她觉得慌乱,仿佛回答是与不是都是在引诱他做下什么抉断。
  因此她含混道:“这些事以后再说。”
  克利夫特的神情在车厢的阴影里晦暗不清,玛姬觉得他有些发怒了,便咬住嘴唇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半晌他叹了口气,温和道:“你打算怎么做?”
  玛姬一时没出声,回到公寓里,她坐梳妆台望着镜子,少女容貌精致,美中不足的是脸色苍白,湛蓝色的眼睛黯淡无光,海藻一样的卷发被小刀割得参差不齐,一缕缕地贴在脖颈。
  玛姬轻轻摸了摸头发,道:“我需要洗头发。”
  *
  油灯照得陶瓷浴缸锃光发亮,小窗和门都关紧了,一丝冷风都钻不进缝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闷闷的香气,烧开了的水壶咕噜咕噜地响,克利夫特提起水壶,把它兑进冷水里,试了试水温。
  “…我自己洗就可以…”玛姬坐在浴缸前的小凳上,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真的,我会非常小心…”
  “不行,”克利夫特温柔但果断地拒绝,“你脑后可没长眼睛,谁知道你会不会一瓢水淋到伤口那里,低头。”
  他不容多说地伸手按住了玛姬的头。
  一股温热的水流慢慢地浸湿了玛姬的头发,水汽在眼前氤氲,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一双带着薄茧的手轻轻地插进发根。
  克利夫特的手在她头上缓缓打转,有力的手指带着一点粗粝,即使小心翼翼也会勾带起几根发丝,她只觉得一股麻痒从尾椎骨蹿上头皮,舒适中夹带着微微疼痛,她忍不住抓紧了裙角。
  真是要命了。
  洗发水从额角流进眼睛,玛姬心烦意乱地想要拿衣袖擦拭,克里夫特就用柔软的毛巾碰了碰她的眼角。
  水滴从发丝滴落进浴缸里,荡漾出一圈又一圈水波,嘀嗒、嘀嗒,在不大的浴室里格外清晰。
  玛姬心里不知道何缘由有些发慌,克利夫特宽阔的肩膀就这么抵在她背后,大腿时不时碰上玛姬的身子,玛姬几乎要觉得他是要抱住自己说情话了,但他一直沉默着,唯独呼吸逐渐沉重。
  嘀嗒、嘀嗒。
  克利夫特擦干了玛姬的头发,又拿毛巾包裹上,又弯腰把她脖子上的水渍擦干,他这活做得很认真,灼热的气息喷在玛姬的肌肤上,痒得她一哆嗦,一股热流瞬间涌上耳朵,不用照镜子,也能知道她现在是满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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