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冥冥之中那股微妙而精准的直觉蓦然一动,她低头抿了一口葡萄酒,从玻璃窗的反射的倒影里看见自己瞬间浮起的红晕。
玛姬现在也有了些醉意,但神志好歹还保留着清醒,她抬头笑吟吟看着卡特,娇声娇气地朝他一歪头:“看您这神情,我今天还非得知道不可!”
卡特朝她前倾身体,鼻尖几乎要对上她的鼻尖,玛姬一脸期盼,慢慢竖起了耳朵。
卡特拿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往后一倚,笑着说:“你把这瓶酒喝下去,我就告诉你。”
玛姬瞥了酒瓶一眼,服务生撬开瓶子后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玻璃杯,如今还剩下半瓶在慢慢晃荡。
这葡萄酒足足有二三十年头,她不爱喝酒,一顿饭下来只喝了两口便觉得烧心烧肺,若是全喝完了,能不能走出餐厅还两说,正下意识想要拒绝,视线蓦然凝在走进餐厅的一个高大身影上。
卡特正兴致勃勃地期待着,见她神色有异,好奇地想回过头,玛姬连忙叫住他。
“您这么说,可不能再反悔,卡特先生。”她弯弯眼睛,伸出纤白的手指拎起细长的瓶颈在卡特面前晃了晃,一仰头,学着格朗泰尔喝酒的气势灌了个干净,一股酒液从嘴角慢慢流进脖颈里,她抓起餐巾,捂住嘴巴轻轻擦了擦。
卡特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心疼这瓶几百法郎的美酒几秒不到被嚯嚯干净,还是心疼玛姬真的喝了这烈酒,他张了张嘴巴,半天发出一个声音:“啊…”
玛姬把餐巾丢进铜制垃圾篓里,她的眼眶微微发红,就连说话也变得轻飘飘的:“…您总能告诉我了吧?”
卡特是根本没想到玛姬能一口气把酒喝完,因此也根本没做好告诉她的准备,但玛姬满脸期盼,整张脸都闪烁着奇异而动人的色彩,一双蓝眼睛亮得仿佛摄人心魄,卡特忍不住喉头发紧,咕咚吞咽下口水,警惕的心软了下来。
一个喝醉酒的女人而已,他心里琢磨着,能出什么大事,告诉她,说不定能讨得她的欢心。
他朝玛姬招了招手,示意她凑近耳朵。
玛姬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清醒,但她一口咬住舌尖的软肉,把卡特的话都记进了脑子里,她的太阳穴又顿顿地疼痛起来,想必是伤口在作肆,她的神思恍惚了一瞬,等回过头来,卡特正在困惑地看着她。
“您怎么回事?”他问,“您住在哪里?我送您回去,或者到我的住处小歇一个下午。”
“也许是有些醉了。”玛姬站起来,轻轻按住太阳穴,“您说得有道理,我得回家睡一觉。”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步子又是稳稳当当地走出餐厅,卡特下意识想去追,却被服务生拦住了。
“这边结账,先生”金发碧眼的服务生皮笑肉不笑,“一共是六百八十八法郎。”
“记我账上!”卡特头也不回地往外闯,“卡特斯通,郊外鸢尾花庄园的主人。”
他好不容易摆脱了服务生走到街上,可这条富贵街道人流攒急,他又喝得迷醉,哪里还有玛姬的身影,倒是一个高大身影挡在他眼前,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几秒,便一眼不发地大步离开了。
卡特打了个激灵,心道见鬼了,崔维斯克利夫特怎么无处不在。
第86章
报童叫卖声穿街走巷,街道上人来人往,塔夫绸裙相互摩擦沙沙作响,玛姬大步钻进拐角的一处小巷,倚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过了一会,她伸出双手捂住脸,忽然发出吃吃的笑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只觉得如今微微眩晕的脑子飘飘然地快乐,几天以来积攒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忽然间她只觉得眼前被什么黑影挡住了,掀开眼皮从指缝里望出去,克利夫特拉着一张脸,说不出他的脸色与塞纳河南岸烟囱里喷出的浓烟哪个更阴沉。
“勒格兰德维富餐厅,”他一字一顿地说,“想必菱鮃鱼和葡萄酒都很不错。”
玛姬盯着他那双在阴影里变成深绿色的眼睛,捂住嘴巴轻轻地打了个酒嗝:“…挺好吃的。”
克利夫特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往前逼近一步,用他那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搂住她的腰,微微低下头,鼻尖在她脸颊厮磨。
“你笑得那么开心,看来是卡特对你说了不少恭维的话,”他伸出一只手捂住玛姬的嘴唇,“你别开口,让我猜猜。”
“他夸你漂亮,又请你去看演出,告诉你只要答应做他的女伴,便让你下辈子享尽富贵…玛姬,你不会连这种醉话也相信吧?”
玛姬睁大眼睛望着他,一双蓝色瞳仁纯洁无瑕,仿佛这个女人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吸引力。
但实际上,该死的,她一清二楚。
“你施展的那点小伎俩也只能骗骗卡特这种没脑子的人,”克利夫特眼神闪烁了一下,手一使力把她抱进怀里,“等他醒了酒,回过神来,也就不顶用了。”
玛姬只觉得那只铁箍一样的手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本就因为醉酒大脑缺氧,如今一来,连眼前的人都起了虚影。
往日她说话,会在脑子里过几遭,如今是想也不想开口就笑。
“你是太平洋警察吗?崔维斯先生?”
克利夫特一愣:“什么意思?”
玛姬伸出纤长的手抓住他的手腕,一点点把他的手从嘴唇上移开,新鲜空气终于涌进口鼻,她大吸一口气。
“管得这么宽!”她毫不掩饰地朝他翻了个白眼,翘起嘴巴嘟嘟囔囔地吐槽,“你难道不知道吗?卡特在巴黎的工厂蒸蒸日上,要是能让他听我的话,那就能解决很多麻烦了。”
“——麻烦?”克利夫特只觉得玛姬浑身软软地往下垮,他拎起她的衣服往上提了提,“我倒觉得你就是个麻烦,你是不是喝酒了?这一身酒味。”
他晃了晃她的肩膀,想让她清醒起来,但玛姬柔软的身体晃晃悠悠地站不住,直往他身上倒,他只好搂住她,咬住后槽牙生闷气:“如果不是我看着你,你是不是要醉倒在卡特面前,让他带你回家?玛姬,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还是说你真的愚蠢?”
他当然不相信玛姬能愚蠢到把醉酒后无力的躯体交给卡特掌控,但她的确是喝醉了酒,正没事人一样朝他弯着眼睛醉迷迷地微笑,脸颊就像堆了胭脂一样通红,肌肤又如同白玉般莹润,这副模样是个男人都得垂涎欲滴。
克利夫特又惊又怕,几乎不敢设想如果他没有及时发现她灌下那么大一瓶葡萄酒,会是什么后果。
“你个不知危险的蠢女人!”他铁青着脸色,声音就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你昨天才褪了烧,就急匆匆地去找卡特,又是喝酒又是说笑,卡特有什么值得你这么胡作非为?”
他说这段话,有大半出于关切,其中有一小部分出于吃味,但的确与往常的说话风格如出一辙,因此在玛姬看来,这又是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失望,这些失望点燃了她脑中的酒精,她横瞪起眼睛:“收起你那双胡乱揣测的眼睛,但凡看见一个男的朝我献殷勤,都得先怀疑我向他抛媚眼,天爷,天底下喜欢我的人这么多,我要一个个抛去,累也能给我累死!”
克利夫特的眼睛骤然缩成一点,他的下额紧了又紧,突然迸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难道两年前在弗赛海岸的那个向我抛媚眼的女人不是你?见了鬼了!”
他的声音带着讽刺,玛姬却舒适异常,只觉得他是被戳中痛处跳脚发怒。
“这不就证明你好色、没带脑子!”玛姬借着酒劲大声道,“我向你抛媚眼,你就愚蠢地掉进我的口袋里,你倒好意思反过来指责我!”
克利夫特忽然不说话了,半晌他脸上带上一种忧伤的表情:“假如你说的是心里话,玛姬,那就证明我对你产生了错误判断,要知道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我就认为天底下没有比你再聪明的女人了,但现在看来,你仍旧是肤浅地认为只凭一张漂亮的脸蛋,就能折服天底下所有的男人。”
这一句话对玛姬来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她的脸红到了脖颈处,深吸一口气,对克利夫特怒目而视。
酒精在侵蚀着她的意志,在失去神志之前,她终于把攒在心中已久的这句话大声吼了出来。
“——关你屁事!”
克利夫特下意识接住了她,后知后觉地有些发懵。
“你喝醉酒了吗?”他茫然的视线落在玛姬酡红的眼角。
他的语气听起来仿佛是后知后觉,但实际并非如此。当他从透明玻璃窗里望进去,正看见玛姬对卡特笑得灿烂,这些天她一直被一种沉郁的情绪笼罩着,连嘴角也不肯为他弯一弯,如今却对着卡特巧笑嫣然。
克利夫特的理智逐渐被另一种情绪蚕食。
他知道他应该说什么话去讨玛姬欢心,但他要是真这么做了,他也就不是克利夫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