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话音未落,沙威就打了个手势示意卡特闭嘴,随即压低脚步往右侧走去,他朝向的方向,正是冉阿让藏身之处。
冉阿让死死盯着沙威的一举一动,一旦沙威眼神落在这丛灌木上,他便立刻跳起来夺路而逃。
一步,两步,三步。
沙威的衣角窸窸窣窣地摩擦着绿叶,几乎是蹭着冉阿让的鼻尖而过,冉阿让长舒一口气,意识到沙威并没有留意到他。
可沙威也没有离他多远,就忽然蹲下,仔细摸了摸地上的树枝,笃定道:“这里有人来过。”
冉阿让小心翼翼地从枝叶的缝隙里盯着沙威,阳光被枝叶切割成无数碎屑映照在沙威那张凶恶的脸上,这张让冉阿让在无数夜里惊醒的脸此时格外扭曲,眼睛里燃烧着奇异的火光,这种目光冉阿让格外熟悉,那是捕猎者盯着猎物时紧咬不放的目光。
冉阿让顺着沙威的视线望去,只见一连串被踩碎了的树枝蔓延至通向河滩的一条斜坡,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散发着午后宁静安详的美好。
沙威大步走到小河边,低头望着河坝上的出水口,出水口高于河面,出口的铁栅栏因为腐烂生锈破出一人高的豁口,一半露在水面上,一半沉在水下,透过铁栅栏可以看见一个类似烟囱的管道,这就是巴黎地下宫殿的一个出入口。
河面的平静忽然被两声扑通打碎,圈圈涟漪扩散开来,过了片刻,在涟漪即将消散时,又是扑通一声坠响。
第106章
地道里很安静,但隐隐能听见从地表传来的喧闹,车轮滚过石头的轱辘声、河水涌动撞击河岸的拍击声。
这种低音贝的轰鸣声在冉阿让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有人在他脑子里哐哐狂敲响锣,让他头昏脑胀,他赶忙伸出手,扶住了湿滑黏腻的墙壁。
在这种黑暗里只有声音是最清晰的,冉阿让深吸几口气,终于适应了这恶劣的环境,耳朵开始听见管道内部有人在说话,他思考了一会,循着说话的声音慢慢往前走去。
走得越深入,出口处照进来的光线也就越弱,好在他的眼睛已经能辨别出一些东西,这是他近二十年的监狱生活所培养出来的能力,监狱里没有蜡烛和油灯,只有一扇巴掌大小的天窗。
沙威和卡特显然不是很适应这种黑暗,沙威从怀里掏出一小截蜡烛,划亮火柴点燃了它,这倒为冉阿让指引了方向,他不用靠得很近,仅凭借那一点微光,就能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跳跃的烛光在长满青苔的墙壁上投下两个扭曲的影子,黑影纤长的四肢张牙舞爪地舞动,就像在地狱烈火里受罪的恶徒,龇牙咧嘴无声嘶吼,沙威在一个交叉路口停顿住,就在他试探着朝右迈出步伐的那一刻,一阵不知从何处起的阴湿冷风忽然吹过。
呼——
烛光一跳,墙壁上骤然出现第三个黑影。
黑影高大沉默,几乎要吞噬另外两人的影子,冉阿让死死盯着墙壁,颤抖着抬起冰凉的手,与此同时,黑影也慢慢地抬起手。
——啊!
一声尖叫穿破地道里发酵的沼气,呼啦啦惊起几只蝙蝠,张开翼膀惊慌地划进更深的暗处,冉阿让捂住嘴鼻,僵硬的脊背贴着冰凉的石壁,大气不敢出一声。
卡特发出了此生以来最为高昂惨烈的尖叫,他浑身发抖,腿脚无力,满是血丝的眼睛瞪得暴出眼眶,牙关上下打颤,他不敢回头,只是朝沙威无声地张合嘴唇:“…救…救我…”
身后刀尖轻轻地在他腰间碾了碾,他只觉得腰间软肉一阵剧痛,刺骨的冷意从脊髓直窜头顶,豆大的冷汗一滴滴滚落。
“崔维斯先生,你需要冷静。”沙威伸出手,轻声说,“把刀放下。”
“如果我把刀放下,你会听我解释吗?”克利夫特轻笑一声,把刀尖往外移了移,就在卡特长舒一口气时,克利夫特忽然前跨一步贴紧卡特,卡特浑身一僵,只觉得那个豁口更痛了。
“我会听你辩解,”沙威的脸色发沉,“但这并不等于你能逃脱法律的责罚,崔维斯先生,负隅顽抗是没有用处的。”
克利夫特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我刚才去看了加布里尔身上的伤口,倒觉得这个伤口十分熟悉,您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是,”沙威把蜡烛举得高了点,趁这个动作,他的右手慢慢地背到身后,“这个伤口是左轮手枪造成的,众所周知,您就有这么一把手枪,而我审问过您的仆人,他说您在当天晚上把枪带出去了。从这些线索来看,我不得不认定你有最大的嫌疑。”
“您的推理很严密,”克利夫特面色不变,“但唯一的缺点是有人先帮您画了靶子,再让您把箭射出来,是吧,卡特先生?”
他拉长尾音,加重了刀尖的力度,卡特吓得打了个哆嗦:“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懂…”
“我说你处心积虑谎话连篇,为的就是掩盖你杀人灭口的真相。”克利夫特一眼没看卡特,手腕一动猛地往上移,眨眼间锋利的小刀就架在卡特的脖子上,刀刃下压划破皮肤带出一珠串儿血,绿眼睛紧盯着沙威一举一动,“先生,您想赌一赌我的枪快,还是您的刀快吗?”
沙威一言不发地收回拔枪的手。
克利夫特满意地点头,认真道:“自从那把枪差点招来杀身之祸后,我就下定决心不轻易使用它了。”
卡特忽然大嚷:“你别狡辩!你就是凶手!可怜的加布里尔…”
“没叫你说话的时候,闭嘴。”克利夫特冷冷地往手上加了点力气。
卡特瞬间偃旗息鼓,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转示意沙威不要信他的鬼话。
“自然,当我迫不得已使用它时,也会多一个心眼。”克利夫特轻轻地叹了口气,“卡特先生,您扣动扳机时,真不觉得手疼吗?”
卡特脸色僵硬异常,克利夫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一点,紧接着紧紧箍住卡特的手腕,让卡特瑟缩的五指明晃晃地暴露在烛光中:“先生,您看看他食指上的淤伤,这就是被扳机夹中的伤口。”
他看着沙威若有所思的神情,颇有几分自得地笑了起来:“那天晚上是我饶了加布里尔一命,又把手枪送给他,好让他回去给卡特复命,您也知道,有了上次的经验,我留了个心眼,在扳机上做了点手脚,如果想要扣动扳机,就得先被它夹一下。”
“我的伤口是不小心撞到桌角导致的!”卡特咬牙切齿地怒瞪眼睛,他不敢动弹,此时面脸通红活像只伸长脖子叫唤的公鸡,“你信口胡言!警督先生!他信口胡言!”
克利夫特猛地拔高了声音:“可怜加布里尔,心底善良又对你忠心耿耿,那天晚上我们同时抬手举起手枪,你知道是谁率先放下手枪吗?是加布里尔!他不忍心伤我性命,却又不想违背你的命令,就想用自己的性命来平息这一切!可你对他做了什么?在他把我的‘遗物’交给你后,在他背后放他的冷枪,要他的性命!他家里还有一个刚满月的女儿,卡特斯通,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待一个忠心耿耿的下人!一个年幼孩童的父亲!”
卡特想大嚷克利夫特满口胡言,加布里尔是精神不正常了才对他忠心耿耿,他们两人之间分明是互相利用防备算计的关系,但克利夫特手上的刀尖忽地加重了力度,直戳气管,让他张嘴也只敢发出“嗬嗬”的声音,生怕被他挑破喉管。
“或许你说得有道理,崔维斯先生。”沙威沉静地说,只有眉心越来越深的“川”字纹能隐约显现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我会认真考虑,现在你们两人都跟我到警察署去。”
克利夫特见好就收,刀尖移开几厘米,抬手推了卡特一把:“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
他面色骤变,一箭步就想往卡特身后躲去,但先前的松懈已经让沙威动作比他快上四分之一秒,这要命的四分之一秒内沙威拔枪抬手就射,全凭意识没有瞄准,只见枪口喷射一条火舌,一声巨响平地炸开。
——砰!
克利夫特踉跄着倒退两步,捂住左胸脸色瞬间刷白,喘息几口气强压疼痛才咬牙牙抬头:“您这是什么意思…”
“很明显,你的来历并不能让我信任你说的话,”沙威吹了吹枪口的白烟,倒插回腰间的枪套里,“崔维斯克利夫特,你身体里流淌着吉普赛人的血液,吉普赛人生来就是诈骗犯,强盗和流窜犯,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况且你曾经包庇一位越狱犯逃跑,这是不争的事实,就这两条,就足够让我断定你的罪责。”
克利夫特垂下头,再抬头时面色色一片惨淡,这种惨淡不仅是因为疼痛和失血过多,更因为是失了魂魄,他倚在石壁上,有气无力的声音是掩不住的无奈:“…就只是这个原因?”
“就只是这个原因。”
克利夫特幽幽叹了口气,仿佛是瞬间失去了辩解的欲望,捂住伤口的手朝沙威一伸,摊开血淋淋滚落着鲜血的掌心:“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了,警督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