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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莲花表妹上位手札 第62节

  穿过密林, 远远望见一条窄窄的溪流, 便顺着向下走去。
  她做到了, 彻底摆脱他了。
  她本就是这般自私无义之人。
  靠在溪边的巨石旁休憩, 她翻开那本朱色封皮册子。
  "两淮盐税, 白银二十万两..."她忽然低笑出声。难怪付元宁愿冒险杀了朝廷命官,也要夺回这账簿, 毕竟这些墨字,每个都能剜下他一块肉。
  上面仔仔细细记录了,付元这些年所收受的贿赂以及在各种朝廷拨款中饱私囊的数目。
  “啪!”她反手合住了账簿。
  不过, 无论这账簿里写的是什么东西, 她都不准备再去见付元,他那样的小人怎么能轻信?
  账簿给了他,多半会被杀人灭口。
  起身, 她继续向河流下奔去, 一刻不曾停歇。
  许久,夕阳落山,余晖之下她终于发现了人迹。
  寻人问去,竟是在冀州与徐州的交替之处。
  她藏起身上所有值钱的玩意, 拿出一支平平无奇的簪子,在一处农家里借住一晚, 又换了几身衣物。
  翌日,天还未亮,她扮作农家女,向徐州奔去。
  连续一天地奔走,以及那不称脚的鞋履,崔雅贞的脚上磨生了血泡,痛痒难忍。
  到了徐州的一处驿站,她即刻提笔写了一封信,寄往卫家,又花了许多银两加急。
  这几日她时不时感到胸口隐隐作痛,她知道应是那药丸生了效,付元这是在逼她。
  午间喝茶时,崔雅贞止不住的咳嗽,低头一看,杯中竟有血。
  她倏然笑了。
  杀了人,这是要她偿命吗?
  七日后,卫家遣人来寻她。
  崔雅贞推开客栈的门,楼下停着马,门外人身着青衣,风尘仆仆眼下泛着青黑。
  卫玑竟亲自来了。
  她面上无表情,抽出枕下的账簿,递给卫玑。
  轻声道:“这是卫暄给我的。”
  ……
  一个月后,建康城的柳絮纷飞时节,冀州刺史入狱的消息与卫家旧案重审的邸报同时传遍街头巷尾。
  卫大将军也就是卫暄的亡父,当年并不是战败而亡,竟是被自家兄弟伙同边境州刺史贪了军饷,弹尽粮绝而战死。
  真相大白,天下哗然。
  冀州刺史的囚车碾过建康的潮湿的地砖。
  卫暄立于父亲坟茔前,听着远处百姓的欢呼声。
  他垂眼望着掌心新结的痂,这是那日他坠崖之时,本能抓住崖边枯藤划伤留下的伤。
  再次祭拜父母后,卫暄终于有时间去找那个将自己‘推’下悬崖的女郎算账。
  他已三天三夜没有闭过眼了,大仇得报,这么多年,他就为这一日。
  他兴奋极了,现下他要去寻那个狠心的女郎问个清楚。
  他早就知晓她在何处,她现下应躲在他的好堂兄那里,想着如何给他解释罢。
  于是,他连衣裳都没有更换,更不顾还未好全的伤口,着一身浸血的玄衣骑马赶往卫府,一步步踏近卫玑的院子。
  卫暄眼中布满血丝,他高声问着卫玑,声音如同浸了冰水的刀刃:
  “五兄,崔雅贞在哪?教她出来见我。”
  卫玑却神色诡异,神情悲伤。
  瞧见卫玑这副神情,卫暄面露困惑,问道:“五兄,怎了?”
  “玉臣,你先冷静一下。”卫玑道。
  卫暄更加困惑:“冷静?冷静什么,五兄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贞表妹,贞表妹……殁了。”卫玑瞧着卫暄那消瘦的面庞,语气难掩悲伤。
  闻言,卫暄脑袋发昏,倏然失笑,道:“五兄,你何时也学会崔雅贞那作弄人的本事?”
  “快带我去见她,我要亲自问问她为何这样狠心,狠毒。”
  卫玑顿了顿,再次重复一遍,“玉臣,我没有说笑。”
  卫暄猛地一转身,机械地望向他,一瞬,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说甚么?”卫暄难以置信地问道。
  卫玑轻叹一声,抬手唤来一个侍卫,无奈道:“九三,你带七郎君去看看。”
  “走!”卫暄抬步便要离开,他要亲自去拆穿崔雅贞这拙劣的谎言。
  身后,卫玑又道:“玉臣,贞表妹是自焚的……”
  卫暄听得不确切,他现下满心要去崔雅贞,接着拆穿她拙劣的谎言。
  再问她要个解释。
  卫暄策马穿过雨幕时,玄衣早已与血痂凝作铁甲。雨水顺着眉骨淌进眼眶,一路上他根本不敢多想,逼迫自己只想到时应如何质问于她。
  那处是卫家的一处庄子,他识得的。
  那房屋被烧得一片焦黑,不留一寸净土。焦梁在雨水中蒸腾青烟,竹帘蜷曲,无一不告示着这里曾历经一场大火。
  此时,二楼的厢房轰然塌陷,惊起卫暄身旁的马儿。
  他的嘴唇翕动片刻,声音里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惧意:
  “带我去见她。”
  卫暄一把拉住那侍卫,雨水顺着他的下颌不断蜿蜒。
  他心中仍有侥幸,或许这只是个玩笑。
  他错了,他错了,从前是他做得不对。
  以后……以后他们就忘了过去,好好过。
  身旁的侍卫也极有眼色,没有多说一句话,安静地将卫暄带去那院子旁的一间房屋。
  卫暄示意周围的侍卫驻足,十分有礼貌地抬手敲了敲屋门,轻声道:“贞娘,是我。”
  一盏茶后,屋内仍无人应答,唯余“簌簌”风声和“滴滴答答”的雨声。
  四周静得可怕,侍卫们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他们都知晓,七郎君现下是在自欺欺人。
  他的声音融入细雨中愈发轻柔,催促着:“贞娘是我,我是表哥啊,你快开门,我不会怪你的,从前是我错了。”
  于是,他又抬手叩了叩屋门。
  “砰!砰!砰!”
  卫暄死死地盯着那屋门,周身的氛围愈发冷肃。
  “贞娘,你再不开门我便自己进去了。”他的嗓音仍是那般悦耳清越,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微颤。
  蜷曲的手指悬在半空,迟疑许久,颤着手,他拉开了屋门。
  屋内点着灯,十分明亮,亮到他低头便可以清清楚楚看清
  ——榻上,布里,一具面目不清的焦骨。
  一时间他竟不敢靠近,他想冲出去,质问外面的侍卫,这是什么。
  卫暄难以自抑地向后退了几步,几次想张嘴,嗓中却像被插了一把利刃,一呼一吸间便是蚀骨的疼痛,他什么也未说出。
  倏然,他大步走向那榻前,耐心细致地端详着‘她’,用力吊起手,想触碰她,却不知从哪处下手。
  他问自己:这是贞娘吗?这是他的贞娘吗?
  这焦黑的一片,真是他的贞娘吗?
  直到,他看见一个细长的骨头上环着一个似是镯子的东西。
  他认得,那是他亲自命人为贞娘打的。
  可贞娘不应是那副得意洋洋的狡黠模样吗?贞娘不是最爱桂花香吗?
  他似是癫狂,开始数着肋骨的数量,比划着焦骨的身长。
  倏然,他冷静下来了。
  这就是他的贞娘。
  这真是他的贞娘。
  五兄是不会骗他的。
  他劝告自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贞娘那般可爱的人儿如若知晓,是会恼的。
  想清楚后,他的胸口好像被人生生挖出一口。
  他想象到她被烈火焚烧时皮肉焦糊的味道。
  大脑一阵晃白,他突然很想吐,想把五脏六腑吐出来。
  痛。
  霎时,他早已通红的眼眶,溢出了泪水,泪珠一颗颗向外迸出。
  终于,他无力地支在榻旁,脱下外衣将那堆几乎不成型的尸骨裹起来,轻柔抱在怀中,低头神色温柔,对着怀里的‘焦黑’,一遍遍喊道:“贞娘,贞娘…………”
  他根本不敢触碰到她的尸骨。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一同陪小意做月饼,他还为她在镜前梳妆,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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