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认识你之前,我也从未去过梦里的地方。”萧珞寒心想。
  鬼神在暗示什么吗?
  ……不对,不仅仅是暗示。
  自己与她倾诉梦境内容,她并未作评价,而是讲述了一个与自己相关的梦。
  鬼神分明是在引导她!引导她找到两场梦之间的关联,助她拨开挡在前方的迷雾!
  念及此,萧珞寒恍然大悟。
  她终于猜到了白衣少女的身份!
  只可惜,她们在彼此的梦中都是看客,身形融入周遭,像一缕魂灵、一阵清风,就算主动上前,也无法与梦中人进行任何交流。
  她们唯一的交集,暂且仅限于面前这本书册。
  想明白了这些,萧珞寒心底涌起一阵说不上来的情绪。
  她不想连累他人,故而连原本照顾自己的仆从都没有带过来,名唤“将雪”的鬼神,是她如今唯一能够说话的对象。
  在所剩无几的寿数中,她窥得了一缕奇异的光亮。
  而今,她想要触碰那缕光亮,让它能够再多照耀自己片刻。
  于是她主动迈出了一步:
  【阁下描述之景,正是我远嫁大颍之际所见所闻。】
  ——她所描述的景象,又是将雪经历的哪一段呢?
  迟迟未等来鬼神的回应,萧珞寒忍不住起身,取出一幅宣纸,平摊于桌上。
  昨夜梦中的部分景象,此刻仍然清晰印在她脑中,她打算将它们画下来,一点点拼凑鬼神所在的那个世界。
  萧珞寒自幼随母亲习画,下笔几乎无需思索,便能画出自己想要的效果。
  当她开始勾勒白衣少女的轮廓,余光忽瞥见书册上的字迹增加了:
  【和我聊天,会让殿下开心一点吗?】
  墨笔就此顿住,等萧珞寒猛然回过神,原本该是白衣少女所在的位置,彻底被一团晕开的浓墨覆盖了。
  这亦是她意料之外的回答。
  她不明白鬼神何出此言,梦境的话题明明还未结束,对方怎就顾左右而言他了?
  心有疑惑,依照她原本的习惯,是会暗暗藏于心底,待时间去解决,若不解决便也算了。
  或许是鬼神那句“殿下想说什么直接写就好了”令她有所触动,她想不明白,索性便写下困惑。
  总归已经迈出一步了,再多走几步也无妨。
  -
  【阁下为何顾左右而言他?若实在不愿相告,往后我便不问了。】
  听着课“摸鱼”的将雪一眼瞅到这句话,脑子里顿时冒出一串小问号。
  她飞快地将自己和三公主的往来记录浏览了一遍,为自己过于跳脱的脑回路倒吸一口凉气。
  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在三公主的视角,自己的话简直就是抛开前因后果,另起一个新话题,完全引起误会了啊!
  可她真要直接问吗?这是她现在就能问的吗?
  婚姻本来就是人生大事,更不用说,还是关乎两个国家命运的政治联姻,应该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提起和评价吧?
  将雪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有点拿不定主意,正好这会儿距离下课不远,她也就不急着回复,合上日记先做了听课笔记。
  下课后,老师刚走,她就飞快地抱着日记冲到教室另一端,拉起正要趴桌补觉的谢析桐出了门。
  “又怎么啦,心急火燎的。”谢析桐打着哈欠,靠着墙壁眯起眼睛,“长话短说可以嘛?我还要回去补觉……”
  “我想问新笔友一点事情,但不知道直接问会不会冒犯她。”将雪翻开日记给她看,“就、那个……她并不只是公主,而是和亲公主,已经嫁过去的那种!”
  “我真的只是想问问她跟我聊得开不开心!要是她开心,我就继续陪她聊天解闷,给她再多介绍点这边的东西,但她好像误会了……”
  她见谢析桐努力睁开眼睛,目光在日记上扫了一遍。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而且你不是一直都在直说吗?”
  “……啊?”
  “三公主既然能把你之前的日记全看完,那她肯定已经初步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且接受你在日记里暴露出来的性格了。”
  谢析桐耐心解释,“虽然刚认识,但你们在这个话题之前就已经聊了很多吧?要想再多了解对方一点,当然就得直接问呀!如果对方不想回答,不管委婉还是直白,总归也会告诉你的。你在担心什么呢?”
  第7章 听音乐吧!
  经好友提醒,将雪也意识到是自己多虑了。
  更何况,以她的性格就算一时决定忍着不问,过阵子可能也会有意无意提起,还不如趁此机会讲清楚。
  要是想照顾对方心情,询问的时候记得客客气气,给对方留有一定余地就好。
  跟忙着回去补觉的好友道了谢,将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手机开始编辑回复。
  【先说声抱歉,殿下的话让我想到了太多太多,怕冒犯到您,所以才直接跳过了那些问题,只希望这段交流能为您带来快乐。却不曾想,这种想当然的体谅实际上也是一种冒犯。】
  一键转成繁体后,将雪用最快的速度把这段话抄到了日记上,没等三公主回复,就继续点按起手机。
  【在我了解到的历史里,和亲公主的生活大都不如在故国时顺遂,得知您这一层身份后,我实在没办法忽略您的现状,或是装作毫不知情,继续单方面向您介绍我所在世界的和平与美好。】
  【我会想:您拖着病躯嫁到遥远的异国他乡,身边有没有信得过的忠义之人照料?您在新地方的一日三餐,是否和以前一样合口味?夜深人静的时候,您会不会思念家乡,或者感到寂寞?】
  【然而我们相识时间太短,我所担心的事,几乎都是您的隐私。我不知道您是否需要来自我的帮助,擅自施以援手会不会成为我意想不到的“嗟来之食”,只好点到为止。】
  她一边编辑、转换、誊抄,一边紧张地瞥一眼时间,生怕还没写完就上课了。
  【但如果您愿意信赖我,我也一定会回应您的需求!】
  伴随着历史老师走进教室的脚步声,最后一句话落在了纸上。
  将雪松了口气,迅速按灭手机,塞进桌兜,随后从容地拿出讲义和笔记。
  然而当她将要收起日记时,却发现自己刚写完的字旁好像多了一小片阴影。
  ——有什么东西,在纸上晕开了。
  -
  “啪嗒*。”
  突然从纸上传来的轻响,令萧珞寒心中一跳。
  她慌忙拿出帕子,小心擦净掉到书册上的眼泪,可视线却变得更为模糊,只得向后靠去,用力将眼眶拭了又拭。
  鬼神哪里是“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不忍揭她伤疤!
  自己合该好好回应鬼神的话,但泪水不知为何涌个不停,酸涩与轻松交织的滋味同时盘踞心头,甚是矛盾。
  她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甚至为之恐惧——她害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梦,更怕哪一日这个梦便醒了。
  可就算是梦,趁着它未散之际,自己也想要最后一搏。
  将死之人,哪有什么好犹豫的?
  好不容易止住泪,萧珞寒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了笔,朝书册上看去。
  谁知,书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粉色。
  她怔怔地拿起那块粉色,它质地光滑,棱角略尖锐,捏起来却很柔软,且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将雪的墨字也多了两行:
  【对不起!!这是纸巾,找银色的半圆掀起来就能拿取,擦眼泪的!】
  【真的很对不起!!】
  墨字笔画略有些潦草,也不全是自己熟悉的文字,一看便知对方已经急坏了。
  萧珞寒愧疚地轻叹一声,忙提笔蘸墨。
  【无需道歉,我只是猝不及防被触动,让你受惊了。】
  【现下暂时并无需求,若有,我定会相告。】
  【不必敬称我,只当我是与你一般大的同伴便好。】
  【纸巾十分柔软,我喜欢这种香薰的味道。】
  不见鬼神再回应,萧珞寒便知她又去忙课业了。
  怕打扰鬼神听课,她没再继续写下去,将目光移向方才绘画的宣纸。
  墨迹大片晕开,将周围的景象吞噬,像一只可怖的庞然巨物,这幅画已经不能继续了。
  萧珞寒正要将它收起,但就在这时,她发现位于最上方的两小簇墨迹“毛开了”,乍看有些像一对毛茸茸的圆耳朵。
  她盯着“耳朵”,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抬手勾勒,将它们变为尖耳朵,继而开始修起整只巨物的模样。
  可怖的墨迹,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猫咪。
  它昂起脑袋,悠然走在彼世的大道上。
  私心使然,萧珞寒在它宽敞的背部画下一个自己。
  小小的人儿裹紧毛绒滚边的外袍,跪坐在巨猫背上,抬眸看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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