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就看到萧珞寒浅浅地笑起来。
“我自然不是贡品,是独立的人。”三公主稍微提高了声音,“我也不想走正妃的道,只管走我自己的路。”
她本就是将死之人,哪怕没遇到将雪,自觉到了大限将至的时候,也会从容步入自己的终途。
至于大颍太子死了新娶的妾室又当如何,北寥会不会因此被大颍“行为正当”地讨伐,与她实际上关系并不大。
她话音落下,一辆马车突然出现在二人身边。
车夫一袭红衣,看不清面容,但将雪觉得她有点像卡片播放器上印着的古风女子,着红衣、头戴一支金灿灿的簪花,洒脱又随性地坐在那里。
“上车。”
她的声音却是程姐的,语气没有毕恭毕敬,沉稳、冷静,干脆又爽利。
萧珞寒就拉着将雪登上马车。
进车厢之后,将雪坐稳,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帘子上的纹样和壁上的浮雕也太清晰了,清晰得她又开始心疼三公主。
从北寥到大颍,远嫁的路上三公主应当是吃了苦头的,在车里肯定也闷到只能靠观察这些纹样和浮雕打发时间。
但这事萧珞寒不想提,她也不会去主动问起,只是自己从这些细微之处慢慢找寻,拼凑出个大概来。
红衣“程姐”架着马车,起先慢,等来到大路之后,“笃笃”的马蹄声就响了起来。
“我们沿着这条路,就能出宫门。”萧珞寒说完,露出无奈的神情,“要是石竹在梦外也能这么轻易出宫……”
“混在运出去的货物里呢?”将雪脱口而出,但很快就自己否定了,“不行,普通的货物到门口就要开箱查验,贵的根本不可能让她钻进去!而且石竹年纪不轻,万一动作稍微慢一点,被发现了,一顿惩罚也会让她没命!”
她又仔细想了想,“首先要逃过狗太子的监视,其次是护卫……”
到这一步,将雪就已经说不下去了。
二人干脆在出城的路上思索起来,可两个都是没经历世事的年轻人,就算有想法,说出口后便发现是异想天开,只得又打消念头重新苦恼。
不知何时,马车开始放慢速度,没一会儿就停稳了。
“到了,左手边就是兵部。”红衣程姐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将雪离漏冷风的门近,先一步跳下车,站定之后,顺势向探出头的萧珞寒伸出手。
用力握住那只瘦弱的手时,将雪莫名感觉像是一股电流“呲溜”从心上掠过去,弄得她整个人酥麻。
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办正事,她赶紧看向红衣程姐:“我们真能进去吗?”
红衣程姐却变成一朵红瓣金蕊的梅花飞走了。
看清那朵红花的模样,将雪心想“稳了”。
红狐长姐今天也在梦里为她们指引,只不过换了个不至于让三公主一看见就失魂落魄的皮套。
她又去看萧珞寒。
三公主静静地站在旁边,目光落在兵部的门匾上,被她握住的手微微颤抖着,能感觉到冰凉。
将雪一个没忍住,抓起她另一只手,合拢以后焐在自己掌心。
“还有我在呢!”她边给萧珞寒焐手,边承诺,“不管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我都在这里。”
萧珞寒一怔,随后用力点了点头。
“咱们是先去探听情况,还是先去各个房间看一圈啊?”将雪问,“比如,收集战争记录的房间,停放尸体的房间……”
然而萧珞寒也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才答:“一边探查各个房间,一边听听官员小厮们的话。”
与将雪想象中不一样,兵部跟其他建筑内部一样,白天光线不错,各个职务的大小官员步履匆匆,几乎没有人闲谈。
于是第一个计划宣告失败,她们开始在每个房间里搜寻线索。
存放战争相关记录的房间没找到,倒是找到了停尸房。
可她们鼓起勇气进去转了一圈,却发现这里全都是男尸,根本没有疑似折梅公主的尸体。
二人只好又飘了出来,找了个人多的地方待着。
“完全没收获!但车驾偏偏把我们带到兵部了……”将雪喃喃,她还在想着潇洒变花飞走的红狐长姐。
萧珞寒也陷入思索。
“不过,做题的时候也会通过排除错误答案,来得出唯一的正解。”将雪继续说,“既然不是兵部,那应该就只剩下狗太子所在的东宫了吧?”
“怎么说?要现在就去看看吗?”
第41章 游乐园
问归问,将雪其实打心底不想去太子东宫。
她没见过太子本人,只在救三公主的那个梦里,听过他的声音。
那恶毒的话和语气令她恶心反胃,惊醒之后差点就吐了。
最可怕、最细思恐极的是,当时她听到声音转头,看到的并不是活人,而是一头淌着口水的巨大鬣狗!
要是豺狼虎豹,还没让她这么恐惧,可鬣狗是以腐肉和尸体为食的!
她那会儿知道得不多,没想明白,为什么大颍太子会是鬣狗的形象,现在听说萧珞寒的长姐尸体下落不明,加上几次在梦中遇到大事时,都会有红狐现身指引,很难不把两者联系到一起去。
萧珞寒看起来并不知道真相,那么,有没有可能是红狐长姐利用梦境,给了自己这么一个暗示呢?
将雪越想越头皮发麻,加上这趟“梦中兵部之行”毫无收获,另一个最有可能的调查地点只剩下太子东宫,如果不是想要尊重三公主自己的意愿,她真想当场把三公主抓到自己的梦里去!
而且,自己这猜测也不好跟三公主讲,一来没有实证,二来萧珞寒那么看重长姐,就算只是个猜测,也会往深里想去。
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将雪不希望她因为自己的猜想伤神伤身,她好不容易才把三公主的身体调理起来!
这太子东宫,还是自己下回入梦的时候,悄悄过去一趟比较好,并且不要让三公主知道。
“不去了。”
萧珞寒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我不想听狗太子那张嘴巴评价长姐。”
将雪就松了口气,松完气还觉得内疚,忙主动牵住她的手,往外飘,“那我们换个地方待着,调查下次再说!”
随她离开兵部的萧珞寒,想的却是自己初来大颍时,狗太子看似随口说出的话:
——“若是北寥皇帝的长女萧凌寒未战死,我倒有兴趣娶她作妾。”
自己最看重的、为北寥立下赫赫战功、洒脱又飒爽的长姐,在那张狗嘴里成了任男子挑挑拣拣的卑贱货品!
她从未听任何人这般侮辱过长姐,怒火即刻烧遍全身,可也正因为从未经历过这种侮辱,待她终于能开口说话时,狗太子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但冷静下来之后,当日狗太子随口一句话,她却品出了别的意思。
……正因此,她暂时不去东宫。
就算现下通过“鬼神之力”查明了实情,哪怕真在东宫发现了长姐的尸首,她也没有办法将长姐带出来、妥善安置好,再焚毁得干干净净——长姐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自己若有朝一日战死,万万不要“入土为安”。
长姐还说,入土只会让血肉骨髓被一日日啃噬,想来就骇人,还是一把火烧了自在。
萧珞寒忽然觉得,那日烧遍自己全身的怒火,其实并未熄灭过。
它只是藏得很深,因着自己的病体和女儿身,她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太有限,再深的恨意也只得藏起,埋入心底。
但在将雪的万般照顾下,她来了癸水,又勤加锻炼,身体一日日变好,书架上还藏着威力不可小觑的电棍,那些被埋起来的积怨,也跟着悄悄冒出头。
为长姐报仇的念头一冒出来,就连萧珞寒自己都呼吸一滞。
她又一次明白,为什么薇女士会劝自己“该放就放”,不要被执念束缚。
有的念头一旦想进去,便会被缠住,再想从中脱出来,谈“放下”,便没有那么轻易了。
但,不论直接还是间接,她的长姐的的确确死于大颍太子之手。
她与这狗太子本就该是血海深仇。
离开自己的梦境时,萧珞寒默不作声地将心底悄悄冒头的萌芽扶正了。
只是……这事该和将雪提么?
她下意识看向前方。
少女仍穿着最开始那些梦里的夏装校服,高高梳起的单马尾随风轻拂,露出白皙干净的脖颈。
像一头活力十足的小鹿、一只古灵精怪的猫咪,再黑暗的地方,也有她壮着胆子闯进来,大大方方把自己打捞起。
萧珞寒便希望她永远不要知晓自己心中的恨意。
那恨意沾了血,肮脏、晦气,只需她一人牢记就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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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雪终究还是把萧珞寒抓到了自己的梦里。
她们来到一座游乐园,进门就能看见穿着粉色大松鼠皮套的玩偶演员正在给小孩发气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