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朝中禁军不足四十万,足足分了二十五万出去应付南越。眼下多事之秋,四散在京郊各地的禁军不能轻易调离,不然京城没了拱卫,老巢让人端了也未可知。
朔方节度使手上约莫有四万五千余兵马,加上辖区内各个州府的驻军,拢共不足六万。也就是说,最难的困局,便是州府悉数倒戈,与节度使合谋兵变,江映华以不足三万兵马对抗二倍于己的叛军。
陛下如此估量着,脸色颇为难看。颜皖知看着密信却满脸疑惑,秘司的情报并未显露半分异样,节度使又是朝中暗探严防死守的重点,合谋兵变总会走漏风声,不至于毫无头绪才对。
除非,自己埋下的两路人马,尽数反叛,被那人收买了去。
对于北境,因着自家私怨,颜皖知一直密切留意。可那人偏巧中秋回了京,陛下恐时局不宁,有意扣下他的家眷在京,那人竟伺机也说要多留些日子奉养母妃,如今正安生的在佛寺陪人清修。
思虑多时,颜皖知终于大着胆子开口:“陛下,殿下与乔将军有此猜忌,当非空穴来风。臣职责在此,斗胆求陛下恩准,臣亲往北境秘司分署查探,以防生变。”
“眼下只能如此,你万事小心,一有消息速速回报。朕予你秘旨一份,非紧要关头不可用。”陛下垂眸思量,终提起笔着墨回信。
才得了陛下的回信,江映华心底生出了半分慰藉,帐外的士兵便急报,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两股流寇,约莫足足有一万人马,正往驻地猛扑而来。
“何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山里的没有出来?”江映华诧异的冷声质问。
“回殿下,的确如此,不是山中的贼寇。”那小兵战战兢兢的回报。
顾不得许多,江映华与乔安对了眼神,发令整军备战。正当两股势力相斗一处,厮杀正酣之时,又有士兵来报,山中流寇竟也齐齐往驻地而来。
江映华深感意外,这是要将她南北夹击不成?“约莫多少人马?”
“比眼下的少上些许。”
听了士兵的回应,江映华不疑有他,如此算来总共不足三万,人数和自己估量的相差不大。
禁军据守城池,有城墙瓮城围挡,有乔安和几位年资稍长的老将,有训练得当的阵列,迎敌绞杀除了费时费力,并无太大困难,胜算当有六成。
激战两天一夜,江映华在城楼疑惑的问乔安:“蛰伏在山中本是良策,为何疯了一样出山咬人?”
乔安愁眉不展,“怕是在牵制我方主力,意欲何为呢?”
“即便有成算,如今吾等竟是被动劣势,但愿如长姐所言,节度使并无异动。”江映华眼下分身乏术,的确是被叛军困住,速战速决也需要时间。
“走一步看一步,殿下切莫分心,拿下这场仗要紧。”乔安视线不离战局,悉心叮嘱着。
眼见叛军落于下风,又一股流寇奔袭而来,人马不多。江映华凤眸微觑:“这是增援不成?”
哪知那流寇在自制的土战车上竖起高高的木杆,悬吊着老幼妇孺而来。远远的便在前排立下一众护盾,领头的躲在后面,教唆众人欢呼雀跃,往城楼上射箭递消息。
展开挑衅的字条,那上边分明写着,这老幼妇孺乃是两州刺史的家眷,如今挡在阵前,就看江映华敢不敢下令放箭了。
“废物混账!”江映华咬牙切齿,她如今所在城池乃是两州交界,战前才布置妥帖,命那二人带着驻军在州府城内封锁驻扎,应对不时滋扰的分散流寇。如何就这般无能,让人绑走了家眷?
空口白牙,江映华实在信不过。难不成他们随便绑了人,说是谁便是谁了?
江映华心一横,正欲无视威胁,乔安抬手拦下:“不可,城中百姓是命,老幼妇孺也是命,这是攻心之计。殿下假意应承,待人质落下,再追讨不迟,莫忘了骑兵的实力。”
江映华依言,任落败的流寇出逃,丢下的不只是这一干老幼,竟还有两个麻袋。
指挥好追讨的计策,江映华遣人去查探,那麻袋里,竟然是被打得鼻青脸肿,动弹不得的两个刺史。
江映华眼下恨不能乱箭齐发,将这两头蠢猪就此扎成刺猬泄愤才好。士兵将人抬到她眼前,她冷声质问:“州府如何?缘何被抓?”
那二人吓得抖动如筛子,哑着嗓子道:“殿下,大事不好,节度使,节度使他派兵破城了。”说罢就哭天抢地开来。
江映华闻言色变,与乔安对了眼色,忙将骑兵召回,旋即吩咐人联络派出的斥候。江映华则顾不得等人归来,核准消息,急忙手书一封送往京师。
入夜时分,最先收到的,竟是范阳驻军的求助信,原来依照江映华之请求加固沿线防守,竟被朔方军的主力击溃。他们不知江映华这边已然捉襟见肘,竟想着这是最近的援军,意图求助。
屋漏偏逢连夜雨。江映华得了这个消息,身心俱疲。好端端的,怎会如此?节度使手中兵马的确不算少,但一边击溃州府,一边还能硬着头皮直捣范阳,战线拉得如此长,究竟剑指何处?
江映华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复盘。她隐隐察觉,这症结便出在州府官员与流寇身上。若是州府、流寇本就是节度使兵变的挡箭牌,在朝廷虚晃一枪,分散注意,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两个中年刺史,长期守卫地方,怎会如此无能?牺牲家眷上演一出苦肉计来诓骗自己这个涉世不深的丫头,倒是一出好计谋。
范阳辖区乃是北境大门,断不能有丝毫闪失。眼下不知范阳主力如何,江映华遣乔安携半数禁军亲往封锁线援助,她加急又递出一份朔方节度使发兵范阳,求朝廷增援调兵的文书。
乔安也知晓,范阳不容有失。但他放不下只有一万禁军在手的江映华独对州府不知实数的叛军,固执的改派他人往范阳一线,自己留下,和江映华一道,应对两州内的叛乱。
江映华盘算着,只要自己能撑住五日,便有望北上回防范阳,朝中援军一到,两州的叛军很快就能被剿灭殆尽。
颜皖知来此之时,心底预设这里的暗探皆已经暴露反叛,先投递假消息试探,果不其然,回应如她所料。颜皖知心下大惊,合着节度使早就拿捏了自己安插进来的人,将计就计的传回京中的,全部都是假消息。
发觉异常,她连北署都不敢前去。直接拿出了陛下的密令,依着上边的吩咐,集结临近各处州府的驻军,前往江映华所在之处增援。是以陛下早在江映华发出求助信的那日,便已然收到了颜皖知的奏报,慌乱中再拨五万禁军往北境而去。
南北同时兴兵,乃是国朝少有的危局。陛下眸色阴沉,如此巧合的两处变故,该是暗地里有人合谋。她一面指挥着作战布防,一面命人探查起背后的阴谋来。
朔方节度使用兵如神,五日光景踏破数座城池,两州之中,除却江映华的驻地,其余县城几近沦陷。
江映华派出的探子回来的愈发少了,一星半点的消息拼拼凑凑,能得出的结论大抵是,这谋反的节度使豢养的私兵该是不少,州府并不是他的主力,范阳才是他的目标。
分析好眼下的形势,江映华自比做海上孤岛,与乔安合计,眼下朝廷该得了消息,二人得定计突围,不然早晚困死在此处。为了与援军汇合,当往南攻伐,杀出一条血路来。
颜皖知集结的地方兵力,则主要集中在东南的三处州府,是以她带兵杀过来,并没能与江映华相遇,二人各自一路,蚕食着两州内节度使叛军的南部防线。
领兵往疆场,颜皖知是生平头一次,而且,她不会武,充其量,学会了拿短刀匕首防身。
江乔二人的一万人马苦战数日,损失惨烈,但总算是杀出一丝光亮来。击退了一波攻势,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江映华下令,在新的小城内暂时休整,留存体力。
入夜,半数人浅睡养神,半数人警戒巡逻。一身浴血的哨兵跌跌撞撞的跑来通报,吵醒了所有的人,“不好了,叛军,大批叛军,往此处围来了。”
乔安迅速登高远眺,暗夜里,乌泱乌泱的深色团影自三面席卷,他匆匆知会江映华,“殿下,快回撤,人太多,敌不过。”
疲惫的军士往北撤去,叛军穷追不舍。乔安见情势危急,便主动殿后,逼着江映华回防驻地,等候援军。
是夜,剑戟刀兵的声响在回撤的路上不曾间断,火光漫天消弭了漫漫长夜的幽暗。
只是,那个一直护着江映华的满头灰白须发,本有旧伤在身的老将,再也不曾回还。
天色大亮,江映华在城楼苦等,直到眼底朦胧一片,也不见熟悉的身影归来。
江映华带着六千人马死守城池,眼见城楼上的兵士换了一茬又一茬。直到,第二日的正午,四万援军裹挟着黄烟滚滚,铁骑踏穿了叛军的阵脚,血战半日,清剿殆尽。
“末将等救驾来迟,请殿下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