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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了觉面上浮现愠色,声音里也夹杂了怒气,语气严肃同歧阳子辩道:“请真人慎言!住持并非只令我等几人前来,另有其余几路……”
  “哦。”
  歧阳子全然没给了觉解释辩驳的机会,一个字便截住了对方的话,随后在了觉的怒视下,淡定起身绕到同悲的右手边坐下。
  从歧阳子进门起,同悲就一直保持着盘膝而坐闭目诵经的姿势,哪怕听到住持师父被人言辞诋毁,他也只手上捻佛珠的动作有一瞬的停顿。
  歧阳子在他身侧坐下,伸手过来覆在了他捻着佛珠的右手上。有些冰凉的拇指指腹抚过凸起的指节,余下四指探入虚握成拳的掌心处。
  同悲的心虽是冷的,可他这副身子却因阳气足而较旁人更易体热些;歧阳子似乎正好与同悲相反,虽是仙身,身上却总是冷的。
  人的手心比身上别处更热乎些,天寒地冻时,互相攥着手取暖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不过见歧阳子如此‘顺手’赖上同悲,了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被歧阳子这么一搅和,佛珠是捻不成了,同悲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右手未动,只动了动左腕,将那串佛珠收回到僧袍宽袖之下,似乎并没有摆脱歧阳子的意思。
  被骚扰的同悲没有说什么,反倒是歧阳子主动开了口,他颇有些好奇地凑近问道:“和尚,我记得你的师侄说住持是你师父,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你当真不为你师父辩上一两句?”
  同悲语气平静,不答反问道:“施主既说我是残魂,何必又以言语相激?施主又在期待贫僧说些什么?”
  歧阳子闻言轻笑出声,末了停下答道:“觉得稀奇有趣,所以当个乐子逗上一逗,不可以么?再说了,浑沌不死不灭,只能以阵法将之暂封百年,百年之后还要再来这么一回,这么苦大仇深的活计,若再不给自己找些乐子,只怕要先把自己憋闷死了!”
  “既觉烦忧,为何又要去做?”
  同悲这话确是问到了点子上,只见方才还笑盈盈的歧阳子此时面上一僵,秀眉微蹙,似是十分苦恼地想了想,而后忽得自嘲一笑道:“你这和尚倒把我问住了…究竟为什么呢…”
  歧阳子喃喃自语,他问这句并不是真的期待谁来回答,更像是在责问自己,为何要费劲趟这趟浑水。
  可没一会儿,他就像是忘记了刚刚的迷茫与纠结,又凑近了些问道:“和尚,你似乎……有意避着我?是为我拿你们当饵的事,心里不痛快?”
  “并无。”
  “是嘛…我还想着若你真不痛快,大不了我就不再在你们眼前出现,免得被厌弃了~”
  “去留皆是施主心意,与贫僧无关。”
  “这样啊……”歧阳子单手托腮哼笑出声,不过到底还是没有离开。
  了觉没有那么多精力再去计较歧阳子身上越来越多的谜团和矛盾,到了后半夜,他被同悲劝着去歇息了,守夜的职责自然落在了同悲身上。
  歧阳子已修得人仙,一宿不睡于他而言也是无碍,方才想问题想得头疼,干脆随意捡了根干柴,一边扒拉着火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同悲说话,只不过多数时候同悲几乎不开口,后半夜的破庙里只听得歧阳子一人说东道西的。
  “和尚,说来…我还不知道你的法号是什么?你们几个都是和尚,往后唤你们,总不能一直称这个和尚那个和尚的,怪麻烦的。”
  歧阳子说话,十句里有九句同悲是不理会的,此刻问起法号,他倒是如实答了:“贫僧法号同悲。”
  “众生慈悲之‘悲’还是哀叹怜悲之‘悲’?”
  同悲双手合十,默念了遍六字佛号后方答道:“望与天地万物同悲。”
  歧阳子身子一歪,干脆将头枕靠在同悲肩头笑,他道:“我收回前言,你那住持师父还算是有些智慧的……不过我还是那句忠告,残魂无心,趁早还俗去罢。”
  “阿弥陀佛。”
  “嗤!犟牛。”
  翌日清晨,外面天罕见得放了晴,日光透过破败的窗纱洒进来,众僧才迷迷糊糊醒来。
  这一夜也不知是不是太累了,他们睡得格外香甜,中途并未因露宿破庙而被冻醒,也未遭梦魇缠身。待清醒些了,众弟子才后知后觉想起昨夜自己是被安排值夜的,想到自己竟一夜睡到天亮,他们先是看向同样刚起身的师兄了觉,随后纷纷将目光投向拨弄着火堆的同悲,面上皆是羞愧之色。
  “师叔…”
  有弟子主动上前一步开口欲道歉,就见同悲朝自己无声摇了摇头,身旁的同门师兄弟拉了一把,才后知后觉注意到了枕着同悲的腿正闭目安睡的美人。
  卸去束发的道冠长簪,如瀑青丝披散着,因为熟睡,令那张过分美丽的脸上少了几分清醒时的乖戾与盛气,侧躺着时一只手还软软搭在同悲膝头,牙白的劲装勾勒出姣好的身形,也或许是未曾见过妖道有如此恬静美好的一面,竟看得一群向来清心寡欲惯了的年轻僧人纷纷红了脸,被了觉轻呵斥了一声才转过身去默念静心诀,不敢再多看多想分毫。
  清早折腾这一番,歧阳子自是不可能再‘睡’下去了。
  将昨日卸下的道冠收入百宝袋中,只随意取了条朱红发带,将一头乌发高高挽起簪住,配上那一身牙白劲装,瞧着倒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少爷乔装打扮出来游历的,只是众僧看他这副打扮,总觉得此刻歧阳子腰间应当挂着柄宝剑才对。
  用过了早晨的干粮,了觉代众僧问及周遭情形,他没有错过昨夜歧阳子找来破庙时,身上难以忽略的血腥气。
  “方圆百里内已然没有活口了,昨夜寻来时遇上些难缠的尸傀儡,应当是道门先你们一步入北地的弟子,只可惜学艺不精,送了命去。”
  歧阳子越说,众人的脸色就越沉一分。虽说此行艰难早有预料,可亲身经历还是头一遭。这些时日残酷吊诡的情形一日接着一日不断经历着,任谁也不可能全然无动于衷,原本就难以下咽的干粮此刻更是再难吃进去一口。唯有同悲坐在边上,一言不发嚼着嘴里干巴的馕饼。
  “真人…”
  了觉犹豫着唤了一声,显然是怕歧阳子光靠嘴说的就让几个年轻师弟心生退意。他的意图,歧阳子又如何会猜不到,抬手便制止了后面未出口的话,转而更直白道:“吃不下去就硬塞,北地局势瞬息万变,我不想带着的人变成累赘,所以这次动身后,在找到能歇脚的地方前,我不会陪你们停下。”
  歧阳子这话说得无情,不免引来几个年轻僧人的怒瞪,不过对这个不睁眼的瞎子,瞪了也是白瞪。
  了觉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同悲先一步将手里的饼撕开,分了一半给身边的僧人,只说了一个字:“吃。”
  显然是认同歧阳子所说,了觉沉思片刻后也有了决定,他尽可能用委婉的话语劝说师弟们多吃一些。
  好在歧阳子并没有他话里那般无情,临出发前,他将一只瓷瓶丢给了了觉道:“一些天材地宝炼制的丹丸,大补身子的,不会破你们佛门的戒律。”
  “贫僧代师弟们谢过真人好意。”
  有了丹药和风令符加持,赶路并没有如先前那般痛苦,只不过目之所及尽是一片人间炼狱的情景,越是向北走,路上遇到的尸傀儡就越多。与他们初次遇到的只有妖物死后所化的傀儡群不同,北边沿途还多了不少人尸变后的傀儡,其中不乏有身着各派道袍的道宗弟子。
  除了那些道门弟子所化的尸傀儡离近些会主动攻击他们,余下的都只会在沿途路上漫无目的的游荡,偶有见尸傀儡见还会同类相残的,那场景带给年轻僧人们的震撼不可谓不大。
  稍一歇脚,便有两三人熬不住恶心,匆匆几步躲到一旁半人高的树丛后干呕去了。
  没吐的几个脸色也说不上好,不仅仅因为不停歇赶路而累着了,还因为所闻所见太过骇人,哪怕离得很远了,那股酸腐和血腥气仿佛仍在鼻间没有散去。一路过来除了草木生机依旧,活物当真是半个都没再瞧见,甚至那些游荡的尸傀儡里有多少是在他们之前不久遭祸兽尸化的,他们想都不敢想。
  同悲深呼吸几口令气息平稳些,随后他抬头看向密林的另一边,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剑眉微蹙。
  歧阳子正站在他身侧不远处,将手中的银白令符上下抛着把玩,忽得抬头面向同悲的方向,勾唇一笑问道:“怎么?想去救人?”
  第10章 论迹不论心
  同悲并未多言,只是默默走到了歧阳子面前,后者捏住令牌轻拂过他脸颊。
  那银白令牌也不知是什么稀奇矿石炼制的,触之寒凉尤甚冰雪。
  歧阳子未置可否,只微侧过头同走过来正打算开口的了觉说道:“和尚,往西北再三里,等你那几个师弟吐完了带他们过去。当然……这得是你们都不怕死的情况下。”
  说罢,不等了觉多问半句,抬手攥住同悲手臂,眨眼间两人身影便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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