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楼巳在旁看他这样,轻笑一声道:“不想说就别勉强了,师尊他老人家还至于同小辈计较这一两句话。”
虽非嘲讽,可说出来确实宛如在韩负延等一众天剑门弟子的脸上重重地掴了一巴掌,羞得他们此刻无地自容。
韩负延绷着脸,末了只是遥遥朝歧阳子的方向弯腰一拜,勉强维持了宗门的体面,随后只留了断臂的师弟带领少数修为不深的弟子在阵内,带着其余弟子出阵迎敌。
佛门一行并没有置身事外,在了觉的带领下,他们两两站于阵内四角。佛门经法原就比五行道术更易压制尸傀邪祟,他们的佛相金光虽不及同悲的千手法相那般气势磅礴,却也是击杀尸傀儡的一大助力。
佛道众人齐心协力,不多时便将再度袭来的尸傀儡尽数诛灭。也不知是否因为所有人都专心致志对付那群邪祟怪物,竟无人注意到歧阳子并未如初时那般一招制敌,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以法器立阵护持在众人身侧。
尸傀儡两度围攻令众人不敢在此地多耽搁下去,只不过歧阳子却并不打算同众道宗弟子一起。
众道宗定下的会合之地在此处正北方十几里之外的一座边城郊外,而歧阳子则要带众僧往东面去。
一正北一正东,相距甚远。
一心宗的梁仁对歧阳子颇有好感,见众人僵持,不由委婉劝道:“仙长容禀。此次镇伏祸兽,天剑门的玄止、玄澜二位仙长亦在列,混沌阵眼方位也是仙长们推算出来的,我等随楼道兄支援此地前便已先行探过,那座小城内外浊气成壁,寻常道修亦接近不能,应是阵眼确切所在,不多时,玄止、玄澜两位仙长也会赶到,若有歧阳仙长一起,必当如虎添翼,一举灭之!”
“说完了?”
“呃…是,不知歧阳仙长…”
歧阳子先前一直未打断梁仁说话,却也未答应对方,待梁仁言罢,他才淡淡道:“不在。不去。”
言下之意无疑是说玄止玄澜推算的阵眼所在是错的。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只是这次在那位清冷剑仙和歧阳子这个妖道之间,他们选择相信前者。
除了同悲无言跟随在歧阳子身侧,一众道修包括梁仁等一心宗弟子在内,无人愿意相信歧阳子同他走。
楼巳抱拳道:“师尊对不住。徒儿倒不是不信任您老,只是先前与玄止有约,出来久了,总得回去说一声。”
“随你。”
见楼巳这个当徒弟的都不同师父一起,旁人就更不再犹豫了。至于了觉等人,他们见同悲似乎打定主意还同歧阳子一起,心中虽有些许犹豫,却仍选择不与道宗众人同行。
临别前,楼巳才一拍脑门想起来件事道:“刚刚被韩小子搅和了一通险些忘记了!师尊是否认识玄止?十多年前徒儿初到他身边时,他便多次提及想同您相见,只是这些年您老人家要么将苦山封了不许人进,要么干脆跑个没影儿,徒儿这才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您一声。”
“素未谋面…走了。”
“诶?师尊!”
楼巳出声再唤,可歧阳子已驭起风令牌,眨眼间便带着几名僧人飞离数丈之外。看着远去的人影,他只无奈摸了摸额头,叹道:“怪哉!”
第13章 我一人足矣!
歧阳子带着僧人一行赶了约有大半日的路才停下修整片刻。
有风符助力,虽仅半日,竟已赶了几十里山路。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几个从未出过寺的年轻僧人还是第一次看海。
入目是一望无垠的蔚蓝,海风拂面却并不觉寒冷刺骨,周遭既无邪祟也无妖物痕迹,附近渔民拴在码头的小舟随着漾起的浪在浅滩轻轻摇摆。
任谁看了,都只觉得此地安宁祥和并无异常。
可不同于了觉等人的放松,同悲自踏足此地,蹙起的眉头就没有松过,黑眸越过一望无垠的海面直直看向远处,就连了觉过来劝他吃些东西也被婉拒了。
歧阳子倒是一副丝毫不急的模样,寻了岸边一处半人高的石堆,随意扫了扫便坐下歇着了。只是他歇着时,单手懒懒托着下巴,头却是转向不远处同悲伫立的方向。
了觉犹豫再三,还是走向歧阳子,双手合十颔首垂眸问道:“真人……”
“想问我为何带你们来这儿?”
歧阳子先一步道出了觉未出口的疑问,后者先是愣了下,随即点了点头道:“贫僧相信真人必然有把握才会来此,只是恕贫僧等学艺不精,实在是看不出来其中关窍。”
比起歧阳子和先前道修们提及的剑仙玄止,了觉更倾向于相信师叔。
同悲素日人虽冷淡了些,但此次北行诸多艰险,他均未有过错判之处。事关祸兽阵眼,了觉自然不会怀疑他师叔的判断,只是要说心中全无犹豫疑惑,那确实是假话。
歧阳子竟是颇有耐心解答道:“狡兔三窟。畜生为活命尚能如此精明,祸乱众生的祸兽焉能坐以待毙?”
了觉闻言顿悟,他立刻看向盯着海面看的同悲,敛眸略沉思后道:“所以……混沌阵眼在海中?”
“浑沌是搅乱天地的祸兽,它操纵的尸傀儡尚且如此穷凶极恶,阵眼所在之处更应寸草不生才对?”歧阳子这次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出了了觉心中真正的疑问。
“……是。”
听到回答,歧阳子却是摇头轻笑。了觉在旁站了一会儿也不见对方有回答之意,正欲追问,却听歧阳子道:“所以你不懂,更不适合悟禅。真有些悟性的……喏~”
歧阳子扬了扬下巴,示意的正是同悲的方向,从方才起,僧人便一直静静站在海边盯着远处看,双唇闭合间竟是不停默诵着经文。
了觉心中自是不满,本能辩道:“贫僧固然平庸,可佛道并非同源,适不适合参悟佛法本也不是真人一介红尘中人能裁断的!”
“佛门三垢七戒,要我帮你数数你犯了几条么?”歧阳子面上含笑,声却冷了下来,不待了觉回应什么,他又径自接着道,“你们金刚经中有一句叫: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所谓‘相’皆为虚妄不实,人眼可观或为不实。勘破外相,才能溯其真如实相,而后者才是参禅悟道的第一道门槛。”
了觉哑口无言,在歧阳子缓缓道出佛法时,他的愤怒便已悉数褪去,转而变为震惊。
至少这一刻,他竟在歧阳子这俗世中声名狼藉的妖道身上观出了佛性。
“贫僧妄言,待回寺后会去自领责罚。方才口出狂言,诚请真人宽恕。”
歧阳子挑眉,只因在了觉身上并未察觉到半分不真诚,半晌他道:“知错能改,有些根骨。修佛不似求道,并无捷径可言,苦禅道阻且长,若你本心不移,谁也撼动不了你的佛心。”
了觉意外于歧阳子忽然放软的语气,似乎没想到这个前一刻还言辞犀利的人仙会说出这番话来,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为刚刚断言自己不适合修禅而委婉致歉缓和。
可这反而让了觉更加矛盾了,尽管内心牢记佛门三垢七戒,他知晓自己不该更进一步探究,可萦绕在歧阳子身上的疑云太多,他实在难以忽视。更准确来说,是对方身上那本不该存在的佛性让他难以释怀。
“贫僧自知冒昧,只是心中仍有一惑,恳请真人不吝赐教。”
歧阳子这次倒是格外痛快道:“说罢。”
“真人似乎对道宗同仁…并不亲近?而且对我佛门经法颇为熟悉?”
亲近二字已是十分委婉的说法了,了觉当时虽是半路赶到的,可身为旁观者,当时在场众道修深情、言语俱逃不过他的眼睛。可以说歧阳子对他们和对其他道修的态度有着云泥之别,而依照常理,双方颠倒才是应当的。
歧阳子闻言轻笑出声,他将头微微转向了觉,不答反问:“小和尚,在你眼中,‘歧阳子’是怎样的人?”
“……”
“放心谈便是,我又不同你秋后算账。”
“不。贫僧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哈哈…你们这些和尚倒是各有各的有趣之处。”
美人慵懒歪头浅笑,了觉眼前此情此景当真如梦如画一般。
“也罢!我直接替你说好了。你分不清我究竟算好人还是坏人,只因我所行善恶不循常理…全凭心意。若我不曾修得仙身只是凡人,如我这般的,世人通常称作是疯子。”
“贫僧并未觉得真人是疯子。”
“是嘛…那你觉得何为‘仙’?”歧阳子问罢却并未打算等了觉的回答,而是自答道,“道宗不比佛门,不悟大道。道中的一法,法中得一术,一世潜修,便可成仙。说穿了,人仙心中也始终有一念一志,有了执念,别管是为了长生不老还是为求武道之巅峰,这‘仙’又与凡人有何区别?嘴里都说是为大道苍生,真的无欲无求的话,为何不出家做和尚去?”
“真人是认为道宗…心思不纯?”
“我妖道恶道之名为何而来?各道门又为何对我为‘仙’多有不忿不满?你那同悲小师叔有句话说得很对我的胃口,凡事论迹不论心,若真坦荡,何必计较救自己性命的是慈悲救世的佛子还是恶贯满盈的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