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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歧阳子对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和窸窸窣窣的小声议论置若罔闻,径自推门进了僧人养伤的屋子。
  不算宽敞的雅室内,一老一少正促膝相谈,听到推门声同时止了交谈看向门口。
  手持锡杖的老僧率先起身,单手立掌在胸前,微微躬身客气道:“裴施主,贫僧听了师弟与玄止施主所言,方知自己妄造口业,在此向施主赔罪。来日若有用得上贫僧之处,贫僧必当尽力相报。”
  歧阳子瞧他一眼,面上难掩伤后的疲倦,只轻叹口气,颇为无奈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唤裴施主,偏我说了又不信不听,也是扰人清闲。”
  老僧只摇头轻笑道:“贫僧见施主颇有佛性,这裴施主也好、歧阳施主也罢,称呼身份不过外相,贫僧谢的也只是施主你这个人罢了。”
  这番话说出来倒让歧阳子对其高看了几分,难得耐下心多说了几句。
  “勘破外相为佛,慈悲大爱亦为佛。所谓慈悲功德,并不因受施者是亲近之人而消弭,出家人虽求六根清净,但无情即无心,何谈慈悲善良。既为旁人真心考量,又何谈口业?”
  老僧只稍一怔愣,旋即郑重弯腰回礼道:“阿弥陀佛。确如贫僧师侄所言,施主虽为道子,却有一颗慈悲佛心。贫僧修行数十年,反自入困顿,多谢施主点拨。”
  “不必给我戴高帽,实话实说罢了。更何况……”歧阳子转头看了眼抿唇不语的同悲,才接着道,“我只说不将你关心则乱之语视作口业冒犯,可并未说你们丢个魂魄不全的小和尚出来送死是对,可别误会了。”
  老僧闻言却是连连摇头微笑。
  “施主豁达爽朗,贫僧敬佩。至于小师弟的劫数,那乃是他个人缘法,无人能够左右。”
  此言意在指同悲所做一切皆是他个人选择,歧阳子闻言耸了耸肩,并不再过多苛责同戒与那位慈光寺的住持大师。
  “那…我进来可扰了你们师兄弟说话?”
  老僧仍是摇头,他道:“不过是担忧师弟安危,见人醒转,询问关怀几句,并无正事。”
  言罢还向后退了两步,便是让歧阳子有事同同悲直说便是,他们同寺师兄弟间并无要事商谈。
  歧阳子在榻边落座,直视着同悲双目。
  自二人相遇起,歧阳子因妖咒缠身,罕有几次睁眼看人的时候,此刻被直勾勾盯着,确有几分不习惯。同悲见他眼中黑纹颜色淡了些,似乎相较苦山那次有所缓解。
  “施主的眼睛可还好?”
  歧阳子却不答他,仍牢牢盯着人瞧,像是要将面前僧人看透看穿一般,他问道:“同悲和尚,你瞧着我这双眼,就没什么想说的?”
  同悲同他对视,眼神并无闪躲,面对询问仍是肯定地摇了摇头,“无。”
  歧阳子不禁冷笑出声:“好个‘无’!先前多番事压着,一直没得空揪住你说个清楚,今日倒是有那个闲心一探究竟了!”
  话音一落,歧阳子便已起身。
  一旁的同戒心觉不妙,却来不及阻止,只见歧阳子右掌一翻,掌中变幻出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刃来,不由分说,一刀便刺进了同悲左胸琵琶骨之下,血珠飞溅在歧阳子侧脸、手上,瞧着颇为骇人。
  那银刃半入,虽未真的伤及性命,这一下却也着实伤得不清。
  “裴施主!小师弟!”
  突受一刀的同悲自然感觉到了疼,但他只是眉头微蹙,脸上浮现些许痛苦之色,眼中却并无涟漪,就那么定定看向歧阳子,甚至一句痛呼、一句责备或是质问都不曾有。
  “啧。”
  反倒是动手的歧阳子先出了声,他果断拔了刀,抬手按住自己的琵琶骨,吸了两口凉气,退了两步跌回座椅中。
  同戒在旁愣愣看着,只因瞧着同悲与歧阳子的神色,仿佛后者才是刚刚突然被扎了一刀的人,而自己那胸口血流如注的小师弟反倒像是没太大感觉似的。
  若说封印祸兽时的共感只是猜测,方才这么一试,歧阳子便已有了答案。虽不知其中是何缘由,但眼下他与这同悲和尚共享了痛觉。更甚者,是两人性命已绑在了一块。
  转过身来用手按住同悲左胸伤口,以疗愈之术助其肌理再生,除了那件仍沾了血迹的破烂僧衣,外表瞧着倒是没有半点受过伤的迹象。
  身上的痛楚随着同悲伤势好转而消失,歧阳子的眉头却并未舒缓开来。本就是受伤未愈的身子,此刻脸色更苍白了些,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惹人怜爱了。
  歧阳子盯着同悲,顿了顿才语气笃定道:“虽然听起来十分荒谬,但眼下情形看来,你要历的那什么劫数多半确实应在了我身上。”
  仰靠在椅背上,歧阳子仰头长叹一口气,他眉头紧蹙,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似是痛苦还未消尽。
  同戒此时走近些道:“虽不知小师弟前世与裴施主结下何缘,但眼下施主与小师弟既都不记得曾有何交集,不妨回寺,或许一问住持便可知晓。至于封印祸兽之事,这本就是众生大劫,贫僧等与道门诸子虽无裴施主那般一定乾坤的本事,却也应为苍生大同尽一份绵薄之力。”
  “可以。”歧阳子点头答允,转过来向同悲伸出了手道,“把手给我。”
  同悲依言递过去,歧阳子便攥住了他的脉门。
  片刻后他松开手道:“看来先前我猜的不错,你如今找回三魄,都对得上重铸封印之时,多半真是那下面压着你前生魂魄。”
  同悲对此倒是淡淡的,闻言只问道:“贫僧已无碍,施主可要今日便动身?”
  歧阳子斜睨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怎么?发觉与我共命,便上赶着找死?”
  “贫僧并无此意。”
  歧阳子却似不打算放过,又冷声责问道:“那你急什么?急着回去解了这劳什子恩怨劫数,好悟你的禅,做你的真佛去?!”
  同悲闻言,面上只露出一丝无奈,他轻叹一口气,闭目诵起佛号,并不再欲争辩什么。
  这番指责全无道理,歧阳子这没来由的邪火更像是耍起了小脾气。同戒与他见面的次数不多,此时此刻才算切实明白了些对方妖道之名因何而来,实在是这乖张性子太难平和相处了些。
  歧阳子却不管僧人们是如何想的,径自走到老僧身边交待道:“先前赶回同悲身边时,他仿佛变了一个人,说了许多我听不懂的话。我想多半与他前世有关,也不知是否因为魂魄归位,灵识不稳的缘故才用回了前世口吻,若是养伤的这几日,他再有不寻常的神态言行,记得立刻来寻我。”
  “多谢裴施主告知。”
  同戒闻言不由转身看向师弟,只不过同悲本人倒是略显迷茫不解。
  “哦对了,他变得陌生之时曾勉强要为我拔除妖咒,又度化妖邪残魂,记得让他多躺两天。”
  “多谢施主。”
  同戒拄着锡杖,对着歧阳子离去的背影郑重地弯腰鞠了一躬。
  推开雅室的门,迎着东升的太阳走出去,灼得双目有些疼。歧阳子闭上眼,脚步却未停,一直走到山崖边上才停下。
  日光很暖,可却无法令他的身子温暖一些。
  “师尊。”
  闻声,歧阳子只微微朝人声的方向偏了偏头道:“何事?”
  楼巳深吸一口气走上前,看着师尊脸上沾着的血不由楞了一下,“您脸上……”
  歧阳子伸手将脸上溅到的同悲的血抹去,语气淡淡道:“无事。你寻我是想说什么?”
  “师尊当真是曾经的…‘裴仙子’?”
  “是有何?不是又如何?”
  楼巳沉默,他答不上来,其实就算得到歧阳子便是裴锦春的答案,他原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歧阳子此时又继续道:“那我再问你,你修道又是为何?”
  楼巳被问得愣住,沉默良久后他才缓缓答道:“起先是为活下去,为扬眉吐气、为一雪前耻……后来修行时日久了,方觉少时自己狭隘荒谬。远离红尘纷扰,弟子觉得自己是为匡扶正道、就济苍生,是为…追逐大道的脚步。”
  “心正但侠气重,心念不一,寿数难长。远离红尘这几个字,此刻由你说来仍只是句戏言罢了。”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楼巳垂眸拱手,不见半分玩世不恭的模样。
  “嗯。”
  歧阳子应了一声,人已跨出了山崖,饶是楼巳深知他师尊眼盲心不盲,还不至于就这么傻傻一脚踩空,仍是忍不住急唤了一声,“师尊?!”
  “去寻赔礼,莫吵。”
  话音未落,那一抹红已然直直坠了下去,顷刻间消失在云雾之中。
  第30章 所谓代价
  歧阳子这一走便是足足七八日不见人。
  当然,除了玄止和楼巳几人,其余人压根不会在意,甚至巴不得这妖道赶紧走。
  至于歧阳子便是裴锦春的事,玄止并没有刻意隐瞒师弟玄澜,只是后者听了显然比他们都要更难接受,但他们却默契得没有‘如实’告知祁道元和一心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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