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好。那师尊您……”楼巳本是想问师尊是否要一起用饭的,但话到嘴边才想起来歧阳子同玄止一样,是早辟谷的人仙,无需进食。只是在他的久远的记忆里,师尊一直是那个面冷心热、明明嘴上抗拒却仍会被他缠着去买俗世吃食来吃的仙人。
“楼巳,你去同玄澜知会一声,教他们今日勿要来搅扰。”玄止看出楼巳面色有异,他出言解围,顺道将人支开,待雅室内只剩下自己与歧阳子时,才接着道,“裴前辈接下来有何打算?”
“你们一口一个的裴前辈,左右是不容我否认。我于混沌梦魇中见证了‘裴锦春’的死局,它纠缠日久,无论我是谁,这个死局都不得不解了。”
玄止颔首道:“吾并不信那些流言蜚语。虽不知前辈口中‘死局’是否凶险,但愿前辈来日顺遂。”
玄止并未因不久前歧阳子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而生出龃龉,他一直是如此坦率直白。
“旁人生死本与我无关,但祸兽不同寻常妖物。你既打算掺和他们那劳什子仙道大会,便别轻易放那些不自量力之辈去填浑沌尸坑。”
玄止闻言竟难得露出一丝浅笑来。
“前辈虽忘却前尘,但仍如从前一般是刀子嘴豆腐心。”
“啰嗦。”
歧阳子扬手丢了张纸过来,玄止身形未动,只抬起了左手,那纸片便准确落在了他掌心。纸上简单绘了九州舆图,其中有八处做了特殊标记,其中有三处仔细看来,正对了先前重铸封印的三处。
百余年前大阵所在唯有当日的一僧一道才知,而如今有了这张图,道宗去寻阵眼便无需费多大功夫,更不用担心再找错了。
“多谢前辈指点。”
“不必。我原不信你们,只是前尘死局是否能解。我亦不知,若不幸殒命,来日便也由着你们随便折腾了。”
“敬祝裴前辈逢凶化吉。吾静候佳音,望天下太平时,与前辈一剑定胜负。”
歧阳子背身挥手离去,终是未再否认玄止之言。
“走了,不送!”
第33章 恶鬼拦路
歧阳子他们离开时并未被各道宗的人注意,至于一心宗的人本也不欢迎恶道盘桓太久。
楼巳御剑带着老和尚同戒,比他师尊慢了一炷香才下山。
“徒儿不便远送,就此别过,望师尊保重。”
单论相貌,鹤发童颜的楼巳瞧着更年长些,他难得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话,这场面却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我是去解困局,又不是赴死,走了走了。”
歧阳子闭目偏过头,说完便挥挥袖打发人离开,同戒同悲师兄弟则跟在他身后。
钟岭山脚有一个小镇子,说不上多富足,但民风淳朴,故而这两僧一道的古怪组合结伴走在街上,倒也没几个人放肆议论他们。
“裴施主。”老僧同戒快走两步同歧阳子并排,他叫住对方询问道,“恕贫僧多言。若要回慈光寺,京城该往东去。”
纵使此地二僧皆未来过,但东南西北方位两人还是分得清的,歧阳子一路往南要出镇子,并不像是回京城的路。
歧阳子双目紧闭,只停下步子微微侧头过来道:“我知道。只是你师兄弟二人既不会腾云驾雾、也不能御剑而行,我身上妖咒又才退,不想一路驭风助你们赶路,还懒得徒步。那你猜猜,我们还有什么法子赶路?”
不愿用法术又不远徒步苦修,那便只剩下骑马或是租乘车马了。
听对方无意再辩,歧阳子便撇下人径自往前走,不多时在一处典当行外停下了脚步。
“施……”
歧阳子伸手往脚下一点,示意二僧止步道:“若不愿被人指指点点,便在外老实等着。”
师兄弟二人毕竟是受过戒的僧人,光头着僧袍,踏足钱庄典当行等换银子的铜臭之地终归于情理不合。歧阳子那件赤色道袍相较起来便没那么扎眼,再则他容色非凡,又与那些正经清修的道宗弟子气质相差甚远,不仔细琢磨还真品不出什么不妥来。
没一会儿歧阳子便空手出来了,他也未多解释什么,只冲二僧比了个手势,让他们跟自己走。
银钱自然是换成了的,不过大多花在了租赁马车和备干粮上了。
歧阳子于人前向来是个乖张不羁的样子,杀妖夺丹的恶道合该在这些事上巧取豪夺,偏他表现得好似十分熟稔,过于‘接地气儿’,反而令人费解了。
托一心宗要大办仙道大会的福,这山下的小镇也跟着热闹起来,来回购卖货物的商贾多了,自然便有人趁此坐起了车马接送的生意,价钱是贵了些,但歧阳子他们平素本也用不着这些身外之物,在那做生意的车夫看来出手着实阔绰。
租车的人是个寡言少语的绝色坤道,同行的还是一老一少两名僧侣,车夫发誓,自己这辈子真没拉过这么多出家人,尤其还是和尚和坤道同路。
歧阳子躲到马车最里面,将买来的一包干粮丢到同悲腿上后便单手支着脑袋小憩起来。
听到对方吐纳渐渐平稳绵长,便知是真歇着了,尽管见师兄还有诸多疑问,但同悲还是主动伸手拦住师兄,并冲对方摇头示意不要打扰。
同戒只得向那车夫询问道:“请问施主,咱们此行是要往哪里去?”
“啊?”那车夫正忍不住偷看一眼歧阳子的睡颜,被老僧唤了一句,冷不丁吓了一激灵。怕人家发觉自己偷看美人正心虚,也顾不得细想这三人明明同行却还要多此一问,下意识便老实答道,“大师,咱们是要往潮州府去,那儿码头多水路也通!”
车夫口中潮州距此地不算太远,以马车的脚力,勤赶些路十天半个月便能到了。只是潮州地处东南,临海,却与京城一南一北。若到时再换乘水路,这一大圈折腾下来还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回到寺中。
同戒也算是久经世事的老僧了,却无法猜透歧阳子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可当他转头看向小师弟,却见对方面上没有半分困惑或不解,似乎始终对歧阳子要做什么了然于心。
“小师弟是有把握?”
同悲看了师兄一眼,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
“师兄,东南方隐有祸兽之息。”同悲转头看向闭目休息的歧阳子,顿了顿才继续道,“与阵眼散发气息不同,我想…裴施主是为苍生而行。”
同戒同悲皆不知歧阳子先前已将封印阵的图纸交给玄止之事,闻听师弟所说,老僧颔首明悉,双手合十向正小憩的歧阳子弯腰垂首,语气谦卑诚恳道:“贫僧短视,请施主勿怪。”
“嗯。”
只这懒懒一声,再无其他的话。
马车内又恢复了诡异的安静,两个僧人闭目诵经,如枯木般几个时辰身子都不动弹一下的,至于歧阳子则自上了马车起便一直闭目歇着,从最开始只是单手支着头坐靠在马车内,到后来蜷缩身子横躺下来睡着,好似就没清醒过。那受雇的车夫也是自初遇起便没见到过这绝色美人睁开眼的模样。
若非途中颠簸,见马车内三人身子晃动却未倒,恐怕车夫真要以为自己拉的是三具尸体,尤其是天色渐昏后在密林中赶路,只觉得后背发凉,哪敢再胡乱多想。
扬起马鞭,催促着马儿快些走出这诡异地方,趁天色还未完全沉下来速速寻个安生落脚的地方。
可偏不巧,这一趟不知是怎么了,那车夫明明记得自己驾着马车一直是沿官道和此前往返多年的老路走的,一路上也未曾偷懒慢下多少,却连着好几日总不能在天黑前赶到沿途相熟的驿站人家。
头天错过还只觉得是自己错估了时辰、亦或是这次套的马儿不如先前的马,可一连五六日下来,每日如此,且一过黄昏,他总隐约听到怪声幽幽传来。先前不曾细想还好,今日也不知是日子不好还是怎样,他只感觉耳中幻听愈发厉害了。
在林间捷径穿行许久却未见走出去后,车夫终于开始觉得后怕了,可他也不敢勒马下车查看。背上钻过一丝寒意,他整个人都在不自觉颤抖,勒住缰绳的手用了力也浑然不知,直到马儿嘶鸣停下他才回过神来,慌忙挥动马鞭想要催促马儿继续前行,却未能成。
兽类的感觉总是比凡人要敏锐许多的,此刻那马儿停在原地不停踏着马蹄,亦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
马都这样了,人更禁不住吓。
那车夫也不管马儿会不会失控,丢了手中的缰绳连滚带爬钻进马车内,脸上血色全无,尽是惊惶之色。他看向两名僧人,嘴皮子都在打哆嗦,连说话都结巴了。
“大、大师,咱们这是、是、是撞鬼了么?”
凡人见妖物多表现为胆怯害怕,只因妖物有形,多是不敌难逃;可碰上虚无缥缈的鬼物,人则多是惊惧惶恐,看不见便越会胡思乱想,有时自己反倒先把自己吓个半死。
闭目诵经的二僧此时皆睁开了眼,同戒拿起放在脚边的锡杖,撑在地上,扶着缓缓走下了车。只见他将手中锡杖稍稍举起些,拄回地上时,竟发出了撞钟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