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阿弥陀佛。贫僧虽因魂魄不全忘却些许前尘之事,却未忘这世间因果法理。祸兽现世,危及三界九州与黎民苍生,冥府为亡者之地,亦是因果轮回一环。施主既为鬼仙,又何必颠倒黑白,行此挑拨之事?”
‘同悲’所言分明是表明他知晓部分前尘,鬼仙并不完全清楚他平素言行与此时此刻判若两人,竟是被说得无言以对,目光在那二人间徘徊几许后,摊手笑道:“裴剑仙当年屠尽九山生灵之后大闹冥府是真,夺圣佛的金莲佛心亦是真,冥府鬼仙皆可为证!再则,我撒没撒谎,圣佛应当能看得出来。不过嘛……圣佛若实在不愿信,那本仙也没有法子了。”
如这鬼仙所言,真心假话,佛者分得清楚。‘同悲’自然知晓他方才所言句句为真话,可却始终不为所动。
“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相’为虚妄,所见所闻皆为表相,贫僧信施主口中真言,但此皆为施主所见之‘真’。仙者清明,不该为佛珠所伤,施主沾染混沌邪气,心生恶念,既非公正,便失了偏颇、乱了缘法。是以,恕贫僧无法相信施主。”
鬼仙听不懂什么表相、虚妄的,他沉下脸,冷声质问道:“圣佛当真仍要偏袒这恶道?”
“非是偏颇,而是窥心明志。再则,贫僧亦牵涉其中,便是为苍生来日,也无法袖手旁观。”
“是嘛……”
鬼仙话音未落便已撤下人形,重新化作团团黑雾,并渐有庞大之势,遮天蔽日,势要将歧阳子和同悲强留此地的打算。
“裴锦春昔日乱我冥府秩序法度、强行夺我冥府之本百年用以封印浑沌、间接害得众鬼仙困死冥府!如今我等好不容易重见天日,桩桩件件尚未与他清算,一句忘却前尘便要重铸封印,再乱我冥府不知几个百年?!如此仇怨,焉有一笔揭过的道理?!”
‘同悲’侧身半挡在歧阳子身前,双手自身侧绕行半周天合掌于胸前,无需诵念佛经,立时便有千手法相现于身后。佛光普照之处,令黑雾遮蔽的天地重见日月光华,与之同被驱散的还有临终森森鬼气。
“圣佛当真不让?!”浓浓鬼雾仍不愿就此退散,四周鬼嚎声再起,势要同真佛法相一较高下。
“阿弥陀佛。施主身染祸兽邪祟之气,已乱了心智,恕贫僧…不可退!”
第35章 五蕴无我
剑拔弩张之时,一只手搭上同悲肩膀。
歧阳子自身后走出,与僧人并肩站着,仰头看向面前聚集的鬼雾,冷笑道:“一时说冥府鬼仙皆亲眼见证我如何如何,一时又瞧见我人才恍然想清楚其中官桥,你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也配称‘仙’?!”
鬼雾显然被激怒了,重叠在一起的怪声嘶吼着控诉着,声音尖厉,几乎要穿透耳膜。
同悲一手立掌于胸前,一手捻动佛珠,薄唇开合间诵起楞伽经,身后千手法相将马车内的无辜之人笼罩其中,面受那魔音穿耳。
歧阳子左手仍按在同悲肩膀上,右手捏枷鬼诀,召出钩索扑向那团鬼雾,另有那司南模样的法器飞至他二人头顶罩下护身大阵。
仙佛聚力,立时令那鬼雾现出败相,佛手金光拂过鬼雾,便将其懒腰截断,钩索法器禁锢在‘足下’根基,将退路也一并断了。
鬼雾节节败退,即便此时同悲记忆魂魄皆不全,却也能实打实感受到眼前‘鬼仙’远没有先前设下重重迷阵时强大,甚至可以说是徒有其表。
手上捻佛珠的动作停住,同悲转头看向身旁的歧阳子,后者不言,原本垂着的右手抬至胸前,手上印诀变换两番,与此同时,远处拘鬼的钩索也越勒越紧。
几乎是瞬息之间,有毛骨悚然之感自脚下袭上。同悲当即转身拦腰将身边人向后扑倒,堪堪躲过脚下破土而出的鬼手。
千手佛像倒下将他二人与马车一并笼罩住,而同悲整个人压在歧阳子身上,替对方挡去因地动而掉落的山壁碎石,那些砸在身上,立刻便见了血。
同悲脸颊被一块飞溅的碎石砸中划伤,血滴在歧阳子脸上,后者抬手,指尖划过伤口,立时便止血痊愈。
“…呆子。”
啪、啪、啪。
来者一身黑袍,抚掌笑着自鬼雾之后走出,比起先前那青白脸皮的小鬼仙,眼前之‘人’反而更胜一筹。除了肤色苍白一些,几乎与寻常凡人相貌并无分别,只是其身侧环绕的森然鬼气无声昭示其真实身份——是鬼非人。
“不愧是圣佛,都成了凡身还能如此机敏。”
“装神弄鬼。”歧阳子右手剑诀二指尖蕴出一团云雾,紧接着同悲便觉被什么托举着慢慢浮起,最后稳稳落在了马车上。人仙则只身挡在马车前,数枚令符法器环绕周身,手上剑诀未撤,狭长凤眸微眯着盯紧眼前二鬼。
一人仙对阵二鬼仙,纵使歧阳子天赋卓绝,好似无所不能,但终归并非完人,此场胜负成败实不好说。
“裴施主!”
“老实待着!”
同悲欲上前,却被一股无形壁垒牢牢困在了马车之内,那道禁制上的力量似与他自身所有为同源,是以外力或佛法强破均是无用。那厢歧阳子丢下一句话已飞身迎上鬼仙,马车内的人只能瞧见遮天蔽日的黑雾将人仙的身形吞没进去。方圆十数里之内都被笼罩了进去,唯有同悲三人所乘坐的马车被内外两层护法禁制牢牢罩住,不受半分影响。
后来的大鬼仙显然比先前拦路的那个强悍许多,也或许是对方先前漏算掉了同悲这个意外之数,才教小鬼仙轻易被仙佛联手死死压制,如今二鬼仙联手,歧阳子只身迎战自然慢慢落了下风。
大鬼仙一挥袖便轻松挡开了枷鬼钩锁,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口吻同歧阳子道:“裴剑仙,若是两三百年前全盛的你,冥府鬼仙或许会让你几分薄面。至于没了仙剑又失了魂魄的你……”
“呃!”
歧阳子已及时运起术法横档在身前,却仍是被击破护身阵法重创击飞出去。他右手法诀变幻,那枷鬼的锁链撤回到背后,看看织成一张网,将他自己兜住站稳。只是此时那鬼仙身形已又至,目标却不是歧阳子。
大鬼仙双手各抓住一条枷鬼钩锁向后疾退而去,尽管他双掌被法器灼伤冒出丝丝青烟,面上却不似有半分被伤到的模样。他落地后再用力向后一扯,竟将隐在地下的法器本相扯了出来,将红穗子提在手中晃了晃,身后的小鬼仙才瞧见那原是一枚令牌符模样的法器。
“难怪攻击那锁链不见效,多亏尊上破了其中玄妙。”
大鬼仙向上一扔,然后当着面将令牌抓在掌心,鬼仙法力压制,竟令那法器背了主人,原先攻击鬼仙的枷鬼锁链竟径自朝着歧阳子袭来。后者不闪不避,同样朱红宽袖一挥,锁链便被定在半空。
“有趣……!哈哈,有趣有趣!”那大鬼仙才道了声有趣,歧阳子攻击已至,这一下快到两鬼仙皆来不及反应,幸而鬼本是无形之身。大鬼仙原本的人形被打散成一团黑雾,飘散四周发出桀桀鬼笑,忽得又自歧阳子护着的马车旁现了身形。
那大鬼仙甚至有闲心负手侧头去瞧马车里困着的人,连声道了好几句有趣。歧阳子反身攻回来,他也不避不闪,当面化作一团黑雾散开再聚合。
如此反复几番,大鬼仙玩心淡了,他抬手将抓着的枷鬼法器平举,原本苍白枯瘦的手忽得变成一只巨大的青黑鬼爪,指甲血红尖利,那令牌法器被那鬼爪衬得十分渺小。
眨眼间,只见鬼爪攥拳一碾,令牌登时碎裂殆尽,原本飘荡在外的枷鬼锁链也跟着消失不见。
鬼爪便会先前似人的手,大鬼仙笑着翻开手掌,只见他掌心拘着一团若隐若现的莹白魂火。鬼仙嘴角带笑看向歧阳子,随后五指合拢,长指甲刺穿魂火,将之挤压戏弄。若换了旁人,自不能将魂魄如何,可鬼仙便是执掌魂魄轮回,本就是同源之物,当然不是难事。
歧阳子此时却呼吸一滞,五指抓紧心口衣裳,人几乎要跌跪下去,还是及时扶住了马车才没有直接倒下去。
“命魄…裴剑仙还真是舍得下血本。”大鬼仙将从法器中剥离的命魄随手交给身后赶来的小鬼仙。后者双手成枷,将那一缕命魄困在掌心,肆意合拢碾压,以此欣赏人仙因失这一魄而痛苦不堪的模样,
命魄是七魄之中枢,主掌精神,是除了三魂之外最紧要的存在。
大鬼仙转瞬间来到歧阳子跟前,此时此刻的他确实有了几分胜过人仙的把握,是以开口便是‘劝降’。
“裴剑仙,你我皆为仙身,本不该兵戎相见,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昔年你为了帮圣佛转世,其情可感,我也不是不能感同身受。”鬼仙长甲沿着歧阳子颊边勾勒滑下,随后挑起对方下颌,目光却往一旁被困在马车里的同悲身上瞄。可这一看,他却不由愣住了,因为那和尚并没有如他所期待的那般焦急观望,反而盘膝闭目坐着,面上平和,分明没有一开始的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