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只是他相貌周正,面上有慈悲,任谁见了都不能疑他是佛心不正,而同悲偏头附在歧阳子耳边说的也并非戏言,而是心经的经文。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同悲周身佛光萦绕,将二人均包裹其中,而佛光普照之下,有黑气自歧阳子体内被驱出。一旁同戒先前怔愣片刻,见有妖魂怨气自人仙身体中驱赶出来,也无需师弟多说,径自盘膝正坐,手中捻着佛珠,口中低声念诵着往生经文,超度妖魂。
一旁的大小鬼仙原是在旁看戏看得热闹,眼见歧阳子已有妖化之兆,他们更是乐得准备着再火上浇油一把,可眼见着刚刚一脚都踏进鬼门关的和尚忽得佛光加身,顷刻间便扭转了歧阳子的妖化,他们自然不可能由着同悲真将人救回来。
虽然身为仙者不可擅杀凡人,但添些乱子却是天道管不着的了。
黑雾裹挟雷光劈向马车,二鬼仙原想着即便不能就此送了几人的命去,也能中断同悲施为,最好教歧阳子被妖咒反噬,再不能碍着冥府将来行事。
却不曾想,此时此刻,眼前的同悲已非先前残魂凡僧,鬼雾雷光甫一靠近马车,便被佛光打散,眨眼间便荡然无存。
佛光照耀,晃得二鬼仙一时避过头睁不开眼,小的那个更是因为其身上的混沌之息而被灼伤吃痛,及时躲回大鬼仙身后庇护才免于被金佛光直接打散三魂七魄。
纵使心中再不甘愿,大鬼仙也只得带人向后退去,静等着佛光淡去。
同悲眉心佛印虽佛光淡去便又消失不见,此时的凡僧已不复昔日的无悲无喜,面有慈悲之色,令人望之心生敬畏。
“同戒师兄,还请帮我照顾裴施主片刻。”
“好。”
被交到同戒手里的人仙脸上已无蛇鳞,周身妖气不在,眉目平和,宛若一个安静沉睡的美人。同悲下马车前仍是担忧地多看了歧阳子一眼,随后才转过身面对远处的鬼仙。
“阿弥陀佛。”同悲单手持舍利佛珠立于胸前,缓缓诵出佛号,正色道,“混沌之祸,殃及众生。施主即便不愿援手,也不该倒行逆施,伤及无辜。”
大鬼仙听他这般说反倒笑了,也不与同悲辩该与不该,仍出言讥讽道:“观圣佛似是找回昔日记忆修为,真是可喜可贺!只是圣佛此时此刻还要护这妖道恶仙,一颗真佛心当真白白给出,这让我等实在看不懂了。莫不是连圣佛也难过美人关,被那一张皮相迷了心志乱了清规?”
同悲面上平静,并未因鬼仙挑衅之言而受半分影响。
“阿弥陀佛。贫僧虽仍不能忆起从前所有,但佛心…是贫僧心甘情愿给出,既为苍生、也为贫僧心中佛道所求。”
第37章 负气离去
“好好好。圣佛既心甘情愿,我等也没有再劝的必要。”
大鬼仙笑得勉强,只因此刻的同悲已非不久之前的他,周身佛光萦绕,即便仍是凡人之躯,若当真起了留人的心思,他们只怕难以轻松走脱。
唯一的筹码便只剩下他手中属于‘裴锦春’的一魄了。
大鬼仙抬手祭出那一缕魂火道:“裴剑仙此刻既已昏厥无法详谈,不妨由圣佛代之?”
“贫僧乃出家之人,不便同施主谈论此事。再则,裴施主生性要强,若照施主身旁那位小施主所言,只怕待他醒来,此事必不能善终,还请施主三思而行。”
大鬼仙听得都笑了。
“圣佛说是出家人,可这一碗水端得不平,分明句句是为裴剑仙说话。圣佛这般‘谈’,好似我冥府鬼仙当真就怕了你们佛道联手不成?”
那大小鬼仙眼见着真有扎开架式准备动手的意思,同悲却也不畏惧半分。
“阿弥陀佛。祸兽浑沌乃天生邪物,自鸿蒙初开时便已存在。这世间虽并非只有一两人才能将之镇伏,可心存私念,只恐引火焚身。是非如何,施主心中想必自有计较,贫僧也不过是实言相告罢了。”
说完便当即转身回马车上去了,竟就打算放任鬼仙不管了。同悲这般举动,反倒令除他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愣住了。
眼看着同悲坐上马车,顶替车夫的位子拉起缰绳,那大鬼仙才猛地反应过来,横档在路中托起掌中魂火质问:“圣佛当真不管了?”
“出家人不涉红尘因果。贫僧既不能代替裴施主与施主做交易,亦不能替他决定是否要回这一魄。有因必有果,贫僧已同施主说明来日后果,如何取舍抉择,也不该由贫僧决定。”
同悲挽着缰绳轻打了一下,或许因为一直被佛光庇佑,那马儿竟无惧前方鬼仙,迈开四蹄慢慢跑动起来,自鬼仙虚无的身体上径直穿了过去。
当真是不打算争夺那一缕魂火。
小鬼仙也是全然不解,待那驾马车跑远了些才回过神来凑近问道:“老祖,咱们就这样看着…不追了么?”
“不必”大鬼仙将那一缕魂火收入体内,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面色阴沉道,“只要大阵还在,他裴锦春就一定会来!”
“是。”
另一边,同戒扶着车壁,在确定那鬼物真的不会再追来之后,他看向前方正驾着马车的师弟,只觉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自然是因为这个年轻师弟几乎可以说是寺中同辈的老僧看着长大的,人还是那个人。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师弟慢慢变了。再听方才鬼物所述只言片语,同戒哪里会不明白眼前人已非昔年那个不知悲喜的小僧人了。
“师弟,你…当真是圣佛转世?”
能修得金身佛骨的僧人才能被人称之为高僧圣佛,悟得禅机便已非寻常僧人能够企及的境界了。佛门虽清净之地,众生平等,不讲凡俗尊卑高下,但凡人终归是对仙佛有些敬仰的。
听出师兄言语中的小心,同悲微转回头,淡淡回道:“师兄,不论前尘如何,我便只是我。”
“…是我狭隘。只是师弟,裴施主一魄被那两鬼物拿去,你我就此离开,是否有负于裴施主先前力保?他还曾费心为师弟你制了这佛珠。”
同悲这回倒是没有立刻答了,他垂眸沉默片刻后方才开口道:“红尘因果自有定数,我等…本不该失了本心、忘了戒律。”
“可这番委实……”
“呵。”
同戒话未说完,便被一声冷笑截断,他转头去看,发现歧阳子不知何时已醒转过来。顶着一张苍白冷艳的皮相,即便是讥讽的嗤笑,也很难教人记恨恼怒起来。只是同戒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眼前人仙似乎也与先前有所不同了。
“施主!”
歧阳子忽得抬脚踢踩在同悲后背,引得同戒一惊,前者不为所动,脚尖向前一压,有几分想把同悲从马车上踹下去的意思。
同悲背对着未有挣扎,只是诵了声佛号。
“好个不涉红尘因果……同悲和尚。”
“贫僧在。”
歧阳子微仰头长呼出一口气,他斜眼看着僧人的背影,缓缓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你说这句话,心里头直犯恶心呢!”
同悲这次未答,只是短时间内又诵了遍佛号,可这第二遍若是细听,便能听出僧人诵时的语气略有变化。然而歧阳子被心里窜出的无名火搅得无心细想,同戒虽旁观,可他只注意着歧阳子突然的发难,根本无人注意到同悲前后两句的细微变化。
“无趣。”
歧阳子冷笑,再次闭上了眼。也不知是今日连番恶战,身子挨不住妖咒反噬,还是不愿再睁眼看回避自己的僧人。伸手虚空一抓,前方拉车的马儿好似被无形之物扼住了脖子,嘶鸣着前腿向前跪倒,险些把车上的人都甩飞出马车。
同戒一手扣住马车车壁,一手拽住险些滑出去的那倒霉车夫,同悲手仍勒紧缰绳,但人已经被迫跳下马车。不知何时,人仙已离了马车,被风术拖着稳稳落在马车正前方,左手捏剑诀负于腰后,脸上却无半分笑意。
“裴施主?”
“我厌烦了。”歧阳子冷声打断了同悲的话,他顿了顿,忽然又重复了一遍道,“同悲和尚,我忽然厌倦了。虽不记得前尘过往,但既知我有真佛心,那你们这些凡人和尚对我来说便不再有用处,先前佛珠便算作我令你等为饵的报酬好了。”
歧阳子口中吐出的话语虽未改他昔日妖道之风,可语气却已截然不同。与其说是无情无义,听来却更像是…失望。
可没给僧人们问清楚的机会,人仙右手于身前捏觉,眨眼间乘风而去,竟是真的头也不回离开了。
同悲此时虽已恢复了些许前尘记忆,可到底仍是凡驱,没有真佛莲座、亦无腾云驾雾的法术傍身,想要追赶歧阳子显然是不能了。所幸歧阳子虽然忽得发起怒来,可到底没有将这马车一并毁去,马儿方才虽被术法惊着,安抚歇脚片刻,还是可以赶路的,否则他们两个僧人带上一个至今仍昏迷不醒的车夫,当真不知该如何走出这片阴气森森的鬼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