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荣枯大师轻摇了摇头道:“仙人素来逍遥自在,不循俗世常理,不过是心系天下苍生,才会亲到京师平此大祸。方才暂时压制祸兽破阵之后便已离去料理旁的祸事了。祸兽以人之贪嗔痴憎怨为食,故而将军回禀圣人时,还请告知,切莫将祸兽之事公之于众。”
那将军重重点了下头,随即思索片刻后小心问道:“本将想去亲眼看一看大师所言封印阵法,不知是否冒昧?”
“自是无妨。将军且随老衲来。”
荣枯大师带那将军来到平素禅坐的小院时,院中只有同悲盘膝坐在阵边,双手合十在胸前,闭眼低声诵着佛经。
因事关重大,将军并未允其他闲杂人跟着,只带了自己信任的副将一同走近。乍一眼看见同悲之时并未多想,只觉得这年轻和尚有些面熟,且单耳戴个耳饰的样子有些古怪罢了,便随口问了句同悲身份。
荣枯大师敛眸,语气平淡答道:“是老衲的徒儿同悲。”
不想让同悲沾染出家前的那些俗世血缘,更不想因其前世真佛的身份而受天子摆布影响,荣枯大师便没有如实告知,只称是自己的徒弟。
不曾想那将军竟是当年旧事的知情者,闻言只怔愣片刻便反应过来道:“这么说,这位小师傅便是当年晋王府的……难怪本将方才便觉得有些面熟。”
荣枯大师道:“阿弥陀佛。既入佛门,俗世亲缘情缘便已了断,同悲便只是老衲的小徒弟。”
当年晋王妃生了个天生不会哭笑不会痛的怪胎这事,平头百姓或许不知,但在权贵朝臣之间却并非什么秘密,若非荣枯大师亲到晋王府将那位小世子带走入了佛寺,只怕早就被其生父、也就是先代晋王亲手弄死了。
如此秘事,自不该在这时候被再次提及,将军也懂,当即便道:“本将失言,荣枯大师和同悲小师傅勿怪。”
“将军言重了。”
荣枯大师摆了摆手,言罢引那将军二人走近些细看。先前法相常人无法肉眼观之,此刻封印阵上的佛光将军倒是能看得清楚,更能看清那衔龙玉佩之下深不见底的虚无。
不知是难以置信还是凡人易被祸兽之力影响,那将军竟俯身伸手要往阵下探,原本闭目坐着诵经的同悲忽得睁开眼,伸手一把扣住了将军的手腕,淡淡开口:“阵下深渊,施主凡人之躯难以承受。”
混沌之息,凡人触之便如烈火焚身,最初封印那第一处阵眼时,僧人一行只是挨得近些,皮肉便被烧得焦黑。若换作这并无半点修为傍身的将军伸手探入阵下,那他这条手臂只怕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将军悻悻收回手,看向同悲的目光似有几分不相信。
同悲看得清楚,却也无心与之争辩什么。
倒是一旁的荣枯大师代为解释道:“将军,小徒所言并非危言耸听。回寺的僧众中,有人数月前曾偶然触碰阵中泄露出的祸兽之息,皮肉登时便会被烧成焦炭,此伤若无仙人以丹药辅以仙法救治,便无回天之力,还请将军小心。”
“本将方才只是疑惑阵下是怎样的,这才贸然试一试,多谢大师提醒了。”将军不信任同悲,却不可能不信荣枯大师之言,当即面色一凛,口头又谢过同悲阻拦之恩后,才指着那悬于阵法之上的衔龙玉佩问道,“那这龙形玉佩是…仙人之物?”
向来只有皇家才可用龙纹,旁人用便是越矩,那将军也是因此才多此一问。
荣枯大师点头道:“正是仙人法器。京师能有近百年平安并非老衲一人之力,更因有地下龙脉之力镇着。只是祸兽蛰伏百年,渐有反噬之兆,仙者炼制此对应的龙形法器,多半意在振兴龙脉之力,借此压制祸兽势头。”
“原来如此,多谢荣枯大师告知。本将既已问清来龙去脉,自当回宫向圣人复命,还请大师…千万保重身体!”
送走了将军一行,荣枯大师返回小院,隔着法阵在同悲对面慢慢盘膝坐下,双手握着锡杖平放在腿上,率先道:“此刻只有你我二人,愿与师叔祖论上一论。”
“好。”
“师叔祖觉得……何为‘佛’?”
“具足大智、大悲,视众生平等,如实知见一切法之性相,是佛。”
荣枯大师闻言看向阵中法器,顿了顿才又问道:“那师叔祖觉得裴剑仙是否为佛?”
同悲此时才抬头正视荣枯大师,他眼中闪过惊讶之色,不过转瞬隐去,摇头叹道:“虽同为了断红尘之人,但佛道不同。”
荣枯大师点了点头道:“我以为…佛者,觉也。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念执著不能成佛。而执念于一道一法者,为仙。”
“何意?”
同悲如此问并非是他听不懂荣枯大师所言,而是不解其提及的真正用意。
荣枯大师虽只是凡僧,却因百年光阴与年少时得遇五智如来化身点拨,心中通透。闻言不答反问道:“论及大智大悲大能,我自不如前世的师叔祖。困于百年旧事,是我此生难解之执念。只何为佛这一论上,我自认略胜于师叔祖半分。自然,这般说并非是要与师叔祖争什么,只是大限将至之时,愿与师叔祖共消百年执念!”
第43章 “仙、仙人?!”
“…兄、裴兄?在听么?”
“啊!”耳畔传来友人呼唤,肩膀被拍了一下,裴钦吓了一跳才回神。看向被他反应惊到的好友,忙歉笑道,“对不住,这两日身子有些不爽利,一时走神了。”
友人并不在意,笑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谁不知你一番小心,跋山涉水为太妃娘娘寻来医者。如今有荣枯大师出手救治,太妃娘娘无恙,你这心中大石落地,少不得是要小病上一场的。咱们几个也是怕你在自己府里闷出病来,这才拉你出来跑跑马,松泛松泛身子骨。”
都是一同长大的贵胄子弟,为着祖辈父母的关系,日常也是来往着的。平素亲近之人都是心细的,自然能轻易看出裴钦是否有恙。
与裴钦搭话的那位小公子家世虽不及裴家显赫,但因着两家祖父辈便交好,以往关系也最是亲密,他牵来自己的爱驹与裴钦并排站着,见对方面色不佳,当即敛起方才的玩笑之意,微微蹙眉关切问道:“裴兄这两日可让人搭过脉?”
“母亲唤了府医来瞧过,并未有什么不妥。只说应是路上奔波劳累了,养些时日便无碍了。”
裴钦是襄国公和郡主娘娘的心头肉,为其请脉的府医自然医术不差。友人闻言稍稍安下心来,玩笑道:“如此说来,今日射猎,愚兄等便要胜你一筹了!”
裴钦攥拳轻锤了一下友人肩头,笑骂道:“叫你猖狂!待会儿输了可寻不到借口挽尊了!”
年纪相仿的少年相视一笑,说话间,另有几家公子换好了行猎的劲装,牵了自己的宝马过来,后面另有十数名侍卫同样牵马跟着。
这片地是几家权贵在京郊圈出来的林场,平日有人看顾着,自不会有那山林猛兽能闯进来。似今日这般各家高门公子齐聚策马行猎,只需放些麂子兔羊之类的猎物,倒是无需太担忧公子们的安危。
裴钦一个翻身上马,俯身轻拍了拍座下白马颈侧以示安抚。自前些时日奔波回来,不仅是他人恹恹的,就连一贯珍惜的爱驹也跟着病了一场。今日应下友人之邀出来跑马,也是存了放松放松的心思,无意争强好胜,也让爱马不必日日拘在府中马厩,好在山林间肆意奔跑一番。
是以一众友人策马入林,唯裴钦落在最后。他也不急,有些悠哉地策马在林中漫步,偶尔见着有猎物被从林深处被驱赶出来,他也会搭弓射中一二头。
似乎是心中挂念裴钦近况,友人不多时便折返回来,见人精神尚可,随行侍卫马上还驮着裴钦刚刚猎到的小兽。他策马凑近,关心道:“裴兄有心事?”
座下白马似有些不安,裴钦勒了下缰绳勉强稳住,才回复友人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莫名觉得心慌。”
友人犹豫了下才开口询问道:“是为了慈光寺住持大师…还有京中近来突发怪症等事吗?”
前几日京城地动人尽皆知,虽有荣枯大师的叮嘱,事关混沌祸兽的细节并未广而告之,但慈光寺住持大限将至的传言还是很快传开了。
荣枯大师百岁高龄是不争事实,是以年轻公子们虽不怎么信那怪力乱神之说,却愿视荣枯大师为真佛高僧,更不要说裴钦才亲身经历了外祖母得荣枯大师仁心圣手救治,数日间便从缠绵病榻到痊愈康健的奇迹。
如今乍然听说荣枯大师自述寿数将至,再联想到近来京中种种异象,自己也有些病恹恹的,难免会多思多虑。
友人出言宽慰道:“荣枯大师之事确实可惜,只是听圣人驾前羽林将军说,那日荣枯大师自述京师已有仙人坐镇,其能耐也远胜过大师。你我不过世间一凡夫俗子,担忧那些也无济于事,何必多思?不若畅游天地,自己潇洒痛快才是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