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襄国公闻言面有喜色,他又道:“无论祖上是否曾出过这样一位道修前辈,既有如此缘分,不知同悲师傅若是见到仙人,能否替老夫转达一句。”
话说到这个份上,襄国公的打算已经明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俗世之人所求无非权势富贵、子孙绵延等等,更何况是襄国公这等俗世中位极人臣之辈,有自己的私信打算并不意外。
“施主请讲。”
襄国公开口前还是对同悲客气拱手致意,随后便道:“幸与仙人同宗同姓,若三生有幸,裴家愿为仙人开宗立祠,子子孙孙供奉香火不断。”
俗世多会为各路神仙建庙观供奉,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安康顺遂,这本也是世间大多数人所认定的道理。只是事实是如裴锦春、玄止等道修人仙,并非是靠香火供奉才能维持所谓神通,是以如玄止、玄澜二仙多年久居高山之巅,除了同宗道修晚辈,并不仰赖凡人供奉。至于后来的歧阳子为何会身负深厚功德,又为何会对凡人供奉有所求,此时的同悲并不能忆起,他仍有部分记忆存于歧阳子身中,而这部分恰恰是前世他死后至转世为人前的记忆。
“同悲师傅?”
耳边襄国公的声音唤回了同悲的思绪,他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贫僧一时失神,请施主见谅。施主方才所请,待寻得裴施主,贫僧自会转达,只是裴施主应允与否,贫僧便不得而知了。”
“同悲师傅愿替老夫转达此请便已足够。”其实请仙人这事襄国公自己心里也没底,但好歹能有同宗同姓这个由头,总归是相比别家占了个先。想了想他又看向同悲,略犹豫了下才问道,“依荣枯大师所言,此灾关乎国运,若是荣枯大师……不知同悲师傅或是那位裴仙人可愿进宫伴驾?圣人乃天下之主,所能给予的必然比老夫能给的多得多。”
同悲只是摇摇头。
“方外之人不涉红尘,施主见谅。”
襄国公先前得了承诺,此刻被驳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又与同悲寒暄几句,追问了有关祸兽及那名为尸傀儡的怪物种种,而后便亲自客客气气将人送出去了。变脸之快把裴钦和韩公子都看懵了。
且不提襄国公父子之后如何安抚说明那几位权贵公子意外惨死之事,却说同悲被客气送出来,只在庄外闭目站了一小会儿,便辨明了方位,迈开步子朝那边去了。期间有快马自身边疾驰而过,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径直朝心中所感的方向走去。
京郊好山好水多半是被权贵们圈起来置办了别庄园子,同悲一身朴素僧衣,瞧着就像是寻常在外修行化缘的和尚,是以无人理会阻拦,那些人全然不知眼前走过的布衣和尚竟会是慈光寺那位荣枯大师之徒。
京郊有一条东西向的河,正横穿过南北官道,朝廷在官道上修了一座石拱桥,因离着城门近,平常白天石桥附近少不得有些做小本买卖的会摆摊卖些茶水吃食,到了晚间多数便收摊回家去了。不过大抵因着快过年了,官道上归家探亲的人多了不少,有些卖吃食的小摊会多留一会儿,赶在宵禁关城门前才回去。
同悲寻着歧阳子的气息而来时,他人就坐在一处小吃茶摊边上,脸上戴着半张兔神的泥塑面具,单手支着头似是闭目养神,面前的桌上摆着两小碟清淡素菜和一壶清茶。
歧阳子是人仙,早已辟谷,至多是偶尔饮些水便足够。这种小茶摊上的饭食茶水远称不上色香味全,但足够果腹,他又刻意等在此地,那辆碟子青炒菜是为谁要的自不必多说。
同悲刚走近前些,歧阳子便已先开口道:“追了我一路,抓紧坐下吃两口。至于你有什么话,都等吃饱了再说。”
半张面具很巧妙得将歧阳子那张过分惊艳的脸遮去一半,尽管只看下半仍是能隐隐猜出长相不凡,但现实还不至于有人这么闲去特意揭人面具,且半遮脸便更没人会在意面具之后他是否是一直闭着眼的,再加上那身红袍并不是正统的道袍,傍晚天黑,过路的人也不是能瞧得很清楚,是以歧阳子才能如一介凡身般安然坐在这儿。
摊主瞧着是一对祖孙,小孙女十二三的年纪,长相娇俏可爱,人也是一副机灵模样。扭头瞧见同悲挨着先前的客人落了座,又听见那公子同人说话,显然是认识的,便自蒸笼里取了两个还热乎的白馍放在大碗里送了过去。
“先前公子说等同行友人到了再送过来,师傅请用。”小姑娘见歧阳子落座后只点了茶水饭菜便不用,又提了友人之事,想着多半是留给后来人的,倒是不曾想这位公子的友人竟会是出家人。伸手摸了下茶壶,感觉到茶水有些凉了,她便询问道,“茶水凉了,我为公子和师傅添些热水!”
歧阳子抬手覆在女孩腕上道:“多谢,不必了。”
小姑娘缩回手,羞着脸点了点头,听到身后爷爷唤她招呼客人,冲同悲和歧阳子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不过比起别的,同悲更在意女孩刚刚说的友人二字,歧阳子从未在人前评价过他二人关系,再联想到劈向襄国公的那道雷。同悲坐着并未动筷,直言:“裴施主都听到了。”
同悲语气肯定,非是疑问。
歧阳子亲自端起茶壶,将桌上空茶杯翻过来倒茶。那茶摊的小姑娘分明说已凉透的茶水,经了歧阳子的手倒出来,肉眼可见冒着热气,他晃了晃茶杯,扬手向后一泼,另斟满一杯放到了同悲面前,这才开口道:“只是好奇,你我何时是友人关系?”
这话听来寻常,可同悲却是微蹙眉道:“施主记起前尘了?”
歧阳子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后笑笑反问道:“先前双阵封印时祸兽最后反扑拉入的梦魇算么?”
同悲垂眸不语,那个尚未恢复大半记忆的他与歧阳子共享的梦魇。但与其说是梦魇,不如说是祸兽勾起的心魔,亦是同悲如今残存前世记忆的最后一个片段,那段‘裴锦春’曾濒死的过去,以及令他前世破戒的……那个吻。
“同悲和尚,你现在比我记得多。你来告诉我,什么时候你们这些出家人对‘友人’……”歧阳子顿了顿,忽得伸手揪住同悲胸前僧衣将人扯到自己面前,两人几乎脸贴着脸,中间只隔着一张泥塑面具,呼出的气息都喷洒在彼此脸颊上,“都是这个样子的?”
近在咫尺的双唇被碰触了下,但歧阳子并没有再越界多做什么,只一瞬试探就松开了手,放同悲坐了回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甚至根本无人注意到他们这桌刚刚发生了什么。
第47章 贪生情念,忘乎所以
同悲对此反应平静,歧阳子松手后,他也只是默默拿起桌上的竹筷夹向面前的青菜。
歧阳子反而有些意外,听到动筷的声音,他伸手虚攥起拳在桌上轻叩两下。
“你这和尚怎么这般厚脸皮了?话都不答就吃我的菜?”
“施主是介意贫僧所说‘友人’二字么?”
歧阳子歪头笑笑,忽得将脸凑近了些道:“若我说‘是’呢?谁教你这和尚太不领情,我分明是在为你出气!”
是个人便能听出歧阳子话中胡搅蛮缠之意,美人微嗔也是格外赏心悦目的,外加此时歧阳子面上戴着兔儿样式的面具,将他素日凌厉削弱了几分,此刻只怕唯有出家人才能在美人跟前保持不动如山。
同悲闻言,执筷的手却微顿,不由抬头多看了对方一眼。
“你…为我出气?”
“自然。”
身旁美人答得毫不犹豫,手指沿颈侧向上划过,指尖温热,动作缓慢且暧昧,只是有意无意避开了右耳的坠饰。
同悲垂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下竹筷,抬手将在他脖颈上作乱的那只手攥住拉下,转头直视对方,忽得开口问道:“疼么?”
歧阳子被他攥住手却也不躲,只是在突然被问到时顿了顿,而后微别过头摇头苦笑道:“你我共感,如何不痛?”
“贫僧知道了。”
得到了答复,同悲松开了一直攥着的手,缓缓站起身。
歧阳子也察觉到了僧人的冷漠,面具之下的眉头皱起,也跟着起身,不死心唤了声道:“同悲和尚!”
然而同悲对身后人的呼唤充耳不闻,他径自来到那对摆摊的祖孙身边。单膝蹲跪到那女孩面前,看着女孩脸上依旧挂着甜美的笑容,那双眼却似蒙上了一层灰雾般空洞无神,他不由叹了口气,温柔地托起对方的手道:“是贫僧的罪过。”
二人交叠的掌中隐有金光浮现,紧接着妖气被从女孩身体里逼出,前一刻还微笑着的女孩转瞬便闭眼昏迷过去。
同悲将女孩打横抱起平放到一旁的长椅,又走到那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无知无觉老翁身边如法炮制。将昏迷的祖孙俩都安置好后,他才双手合十转回身看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歧阳子’道:“施主,借一步说话。”
二人一言不发,只一前一后往桥上走着。
待到周围已无旁人在时,同悲才停下脚步,转回身直视面前人,沉声劝道:“虽不知裴施主为何容许诸位窥得他的记忆,但妖气如此之重,裴施主必不会轻易放过。趁此时尚能收手,不若速速退去,贫僧还能保诸位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