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陆长青凉水洗了把脸,疲惫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站在人前,一个个年轻强壮的士兵在面前严阵以待, 寂静之下无声的压迫感悬在每个人心头。
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就像萧难出发前那样威风凛凛的慷慨陈词,鼓舞一番士气?
陆长青扫过将士们一双双黎明前仍然发亮的眼睛, 只说了句:“不多说什么,愿此行必胜, 一去定风波。”
凌冽北风呼啸着吹散空气中的沉默,数不清的将士们默契的举起手中长枪,在地面连砸三下,闷沉如雷声一般砸开破晓。
陆长青前方开路, 身后如长龙一样的队伍走过寂静的街道,走过房内亮起烛火的百姓门前,走过高大宏伟的城墙高门。
一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马车出现在视线里,那马车停在道路一侧,不算挡住他们去路。
本不该在意的,可陆长青还是停下马,对身边亦是一身戎甲的夜莺说道:“你们先走,我很快追过来。”
夜莺拦着他:“主将不可擅离职守。”
陆长青叹道:“不会耽搁太久,容我去跟……他道个别。”
夜莺身怀内力,不用眼看也能察觉到那马车里气息流动,应该是沈韫了。
常津予对沈韫一向客气,还救过常津予的命,夜莺的态度不好那么强硬,放陆长青去了。
陆长青一股脑钻进马车,就闻见一股清冽的酒香。
沈韫裹着雪白的狐裘坐在那儿,手边的小桌上放着刚温好的酒,他稳稳当当斟满两杯,在陆长青上来时顺势推到人的手边。
“壮行酒。” 沈韫说:“怕你怯场。”
陆长青笑了:“不怕,到了宁城还得倚仗老侯爷。”
沈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在陆长青脸上看了一圈,“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你要这样装到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陆长青还真没想过,他只是觉得现在的身份更方便去做一些事,等到有机会,他肯定要做回自己的。
陆长青摸了摸自己的脸:“大概要等这一切平息后吧,怎么,想见我了?”
沈韫笑笑:“实在太丑了。”
这倒是实话。
陆长青摸摸自己的脸,也跟着笑了,端起来面前那杯酒一饮而下。
沈韫知道他们二人时间不多,略微喑哑的声音在小小的车厢响起。
“胡人这次拼尽全力定不会轻易撤退,闵州有硝石,我会尽快处理断了胡人的火药供应,断了火药,胡人靠的就只有蛮力,不过……”
“他们肯定会想到火药暴露,我们国家内部会紧急处理,所以,他们要争个鱼死网破,必然会有后手。”
陆长青不打断他,静静地听他道来,哪怕只是在这一方小小的车厢内,外界一切风雨尽在掌控之中。
这样一个看起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内里是根根分明的傲骨,他坐在那,也是另一种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剑指天下。
沈韫不知道陆长青想的什么,他用指尖沾了水,在桌上画了几笔。
“宁城背靠运河,只能进不能退,将他们引去东门,那边临近运河,山路崎岖,多有暗沼,能消耗他们最少三成兵力,倘若胡人攻进城,不要恋战,沿着运河分东西两路,逃的越狼狈越好,等待机会,请君入瓮,继而捉鳖。”
“胡人擅长骑射,尽量不要在开阔的地域与他们争斗,若是近战,提防阴招,比如蛊毒,暗器,陷阱,其中他们精通操控人心,留意军中是否有细作……唔,能听懂吗?”
陆长青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被沈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的好不丢面儿。
陆长青啧道:“这是什么话,我能原封不动的讲原话讲给老侯爷听。”
沈韫的表情却没有陆长青那么轻松,“皇帝野心太大,所以援兵不会那么快过来,我们只有这些人马……陆长青,回去还有机会脱身,我劝你……”
“不用劝,全城的人都守在那,我哪也不去。”陆长青再倒一杯酒,“下次见面不知什么时候了,我要是……你去了京城,找我爹,陆隐,他没死,能解你身上的毒。”
沈韫还真没想到陆长青他爹……是那个老头子,他在月亮后很少出门,消息闭塞,也就没有留意陆长青的身世,眼下震惊之余细细想陆长青平生履历,确实合理,可陆隐怎么会还活着?!
陆隐的尸体当年他亲眼看过的,死的透透,甚至之后的几年里都没有发现,若他活着,那当年他偷梁换柱将阿姐从天牢救出来后,直到三年前他众叛亲离,萧越利用阿姐威胁,导致后面一系列的叛变开始……
是陆隐背叛了他安排了一场假死,还是有人暗中救了陆隐……
叛变的滋味实在不好受,特别是知道陆隐也在其中扮演了不知名的角色,一瞬间激起的怨恨让他无法面对陆长青。
陆长青的手轻轻拍了拍沈韫的膝盖:“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沈韫触电似的挥开陆长青的手,语气生硬道:“別耽误时间了,快走吧。”
陆长青对沈韫翻脸如翻书的角色感到不解,自己明明没有说什么,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难不成是不想解了离心散的毒,可这毒太消磨人的身子,说的不好听点儿就是拿命换的。
陆长青还想再啰嗦两句,谁知沈韫气性上头,毫不客气冲他骂道:“还不快滚!”
陆长青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也赌着气下车,骑上马飞奔而去。
沈韫在马车上久久不得平静,若真是他想的那样,他做什么在这里帮仇人的儿子出谋划策!
他有些失了理智,脑子里乱的捋不出个所以当然,更无法偏见的认为不明真相之下的事实。
自己的身世……也就是这具身体的身世要查,陆长青的也要查,等他一一查清,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宁城的战火不分昼夜,厚重的城墙被火药削去了一半,坑坑洼洼,摇摇晃晃的支撑着最后的尊严。
胡人的火药已经不如以前猛烈,但也消磨了不少常家军半成的兵力,他们便开始偷偷摸摸潜入进城到处杀人,制造动乱。
百姓已经听不得谁的话,危急关头散的散,跑的跑,运气好的逃出去,运气不好的半路碰上胡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常北望一大把年纪上了战场到底不如从前,几场对战下来已经有些体力不支,被手下几位得力将领强迫就在军中休息。
齐王萧难和陆长青带来的兵马先后赶到,将几百名内乱的百姓兵力压制住,让腹背受敌的常家军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常北望立刻开始清剿藏在城中城中的胡人,城内动乱暂时得到控制。
年后第一个节日,上元节,本还是辞旧年迎新年,阖家聚在一起吃元宵赏花灯,如今却只能挤在一处,吃着同一口锅里出来的米粥裹腹。
怎么看都苍凉无比。
不等他们整理好军中,胡人再次奇袭,这些草原上长大的汉子一个个凶悍无比,他们分出一部分人连夜爬上城墙,用泥浆滚出来的石头插上倒刺,一路滚进城中,再有一部分人带领着穷凶极恶的獒犬杀出血路。
好在常北望听了陆长青从沈韫那里学来的话,早有防备,埋伏的兵将在他们刚刚露头时,截断胡人后方支援,很快占据有利地位守住城门。
除了东门,其余三处兵力充足,唯独东门一处偏僻薄弱,成了胡人的眼中钉。
常北望怕他们不上当,故意叫人在东门燃起狼烟,派出一队人马在东门附近徘徊,做出偷袭的姿态。
如沈韫说的那般,东边有暗沼,胡人心急,一路被牵着鼻子拱到了东门,损失不少。
尽管如此,可胡人的兵力仍在他们之上,他们好像不遗余力的倾巢而出。
他们与之纠缠了半月,朝廷援兵终于有了消息,据说正在路上,不日就到。
同时,后方传来一道消息,彻底击垮了常老侯爷。
常津予因射杀朝廷命官,被皇帝亲封的御前大将左放以谋逆的罪名一剑刺死,左方重掌闵州的掌控权。
陆长青听闻这个消息,也是腿脚一软,常津予为人他在清楚不过,他不信一个为国为家的人,能担得起叛贼两字!
沈韫还在闵州,他又怎么样了?
第49章
两日前。
沈韫顺藤摸瓜找到了这副身体的亲生父亲, 灰瞳六指,名叫观山燕。
但沈韫知道,观山燕不是他的真名,曾经还是谢之淮的身份时, 他与这人有过一面之缘。
新帝的亲舅舅, 卓泱。
在看到陆长青给他的那些信息时, 沈韫就有猜测到是此人, 没想到真被他猜对了。
他对卓泱唯一一次见面是查封卓家贩运私盐被抄家流放那日。
桌泱为首全家上下无一幸免。
那时他和阿姐站在酒楼上,阿姐哭的很伤心, 他站在旁边看着满大街热闹喧哗,目光便于囚车上的卓泱对上。